南郊祭祀,长宁几乎都与萧珩在一起,回去时,二人在宫城外分道扬镳。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萧珩目送她直至看不见了,才转身独自离开。
长宁一路却热闹得很。
她靠在车厢壁上正欲小憩,忽然听外边传出宫女的窃窃私语,隐约听见了“太子妃”、“演王”之类的字眼,长宁顿时困意全消,竖起耳朵。
“你们瞧见了吗?祭天大典上,演王看着咱们太子妃的眼神……”
“瞧见了,听说两人曾经还是青梅竹马呢……”
“我还知道,当初李皇后也相中了太子妃当儿媳。”
外头两个肩并肩行走的宫女一脸八卦,一人言之凿凿道:“我听伺候太子妃的一个小太监说,在南郊时看见演王殿下与太子妃私会。”
另一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能吧?太子妃都怀孕了。”
“就是说啊,当时演王听到这个消息,还一脸不可置信呢。”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太子妃拒绝了,说……”那宫女四下环顾,附到对方耳边。
剩下的内容长宁就听不见了。
灵霜坐在车厢另一侧,也隐隐约约听见了外头细碎的声响,只是她听得不真切,只当她们是吵到了长宁,便掀开车帘,板着脸道:“你们在说什么呢?都吵着郡主休息了。”
说着使了个眼色,提醒她们宫闱之内谨言慎行。
灵霜是温玉轩的一等宫女,素日里对手底下的人都比较宽和,两个宫女闻言便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话。
这次祭祀建昭帝“病重”,李皇后借口照顾皇帝没有出宫,主持祭祀的人便成了太子拓跋硕与太子妃李姿。
演王回京虽遇刺,但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而身为正统皇子,参加祭祀是规矩,所以能有机会见到李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前世的拓跋演,在登基后还能将丧夫的李姿纳进后宫,这会儿对一个有夫之妇纠缠不清也不奇怪。
不过长宁还是暗中记下了她们的对话,等回到温玉轩,用膳时便和沈氏提了一嘴。
沈氏倒不是个多事的人,她以为长宁是想让她去告发李姿,便拍拍长宁脑袋,“你个小孩子家家,好好念书是正经的,管大人的事情做什么。”
长宁的目的并不在此,她扒拉着饭碗道:“阿娘,要是三皇叔喜欢太子妃娘娘,他肯定会抢的啊。”
为了不让沈氏察觉出端倪,她举了个浅显的例子,“阿宁碰到喜欢的玩具,也会想要得到呢。”
为了得到心爱的东西,多的是人会不择手段。
果然,沈氏在听到这句话后,缓缓放下手里的碗筷。
她想到了上回那碗有毒的银耳莲子羹。
这么多年东宫都算平安无事,偏偏演王进京的时候,东宫就出事了,再联系演王对李姿的执念,沈氏做出了一个简单的猜测。
沈氏拿过帕子擦擦手,“你先吃,阿娘出去一会儿。”
演王与太子妃旧情未了的消息在东宫不胫而走。
望月阁又砸碎了一地瓶瓶罐罐。
李姿脸色铁青坐在首座上,“把乱嚼舌根的那些宫女太监统统找出来,杖毙!”
许嬷嬷忙上前劝:“太子妃息怒,可切莫动了胎气。”
“胎什么气?”提到这个李姿更加恼火,袖摆一挥将桌上的摆放的白瓷花瓶摔落,“有没有胎气你不知道吗?”
许嬷嬷垂下眼睛不敢答话。
李姿胸口一阵起伏,“眼看殿下离登基一步之遥了,又突然冒出来个拓跋演给本宫使袢子!怎么一个个的都要和本宫作对!”
上回荣国公夫人的事情让她对李皇后起了疑心。
倘若李皇后真心为自己好,她怎么可能断了荣国公与东宫的联姻,还将荣国公夫人掐死。这些事的内情外人或许不知,她作为太子妃,多少还是清楚一些的。
那个时候她才隐约察觉到,李皇后和演王对于储君之位仍未死心。
随后建昭帝病重,李皇后趁机夺权对东宫处处打压,几乎是撕破脸了。再联系起之前李皇后给自己出过的那些主意,以及自己多年不孕之事,李姿便觉一阵胆寒。
皇后给的那些助兴药物她自不敢再用,一直到李相寿辰当日,她借口出宫,在宫外找了个名医诊脉才知,那药物中含有大量麝香,而她因为长年使用,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那一刻,李姿恨意滔天。
她恨不得将李皇后生吞活剥!
好在建昭帝对太子格外倚重,李姿相信,只要太子登基,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即便没有孩子,她还可以抱养。
而她的皇后之路,只有沈氏一个绊脚石。
她已经想到了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偏偏这时候跑出来个拓跋演和自己纠缠不清,惹出流言蜚语诋毁她的名声,也不知道这些话传进太子耳朵里,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
想到南郊祭祀时拓跋演拉着她说的那些话,李姿便觉得头疼。
他们的确是青梅竹马不错,她也曾因为对方长相俊美爱慕过,可那都是曾经,是她不谙世事的少女时期,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如今的她更爱权力。
她嫁的是储君,她是太子妃,很快,她就能成为整个大魏最尊贵的女人!
至于拓跋演,一个不受皇帝重视又已有妻妾的王爷,还想和她再续前缘?
简直做梦。
李姿烦躁地端起茶盅,刚抿了一口,便将茶盅丢回桌案上,“怎么回事儿?本宫一直喝的杏仁茶呢?这端上来都是什么东西?”
许嬷嬷解释道:“太子妃,您如今对外是有孕,这些对胎儿不利的东西进不了望月阁……”
“真是蠢货!”李姿翻了个白眼,“你们就不会动点脑子想想怎么偷偷把东西弄进来?”
“这……”许嬷嬷一脸为难,但对上李姿不善的眸光,只好点头,“……奴婢去想办法。”
李姿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袖,漫不经心道:“这茶拿下去换了。”
许嬷嬷接过茶盅转身出去,正巧宫女宝笙低着头脚步匆匆,走至门口微微屈膝行礼,“太子妃,杜太医到。”
李姿指尖轻揉眉心,叫人将殿中打扫干净后请人进来。
杜太医年近四十,看着老实巴交,在太医院也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
李姿的“胎”就是由他全权照看的。
拓跋硕见到沈氏之前,对流言已经有所耳闻,他表现得倒很平静,与沈氏听到消息时的反应几乎如出一辙——都没当回事。
早在李姿嫁进东宫之前,拓跋硕就知道自己的三弟是心悦于李姿的,奈何李姿没瞧上他。
直到沈氏将演王遇刺、太子险些中毒、及演王与太子妃过往的感情纠葛联系在一起后,拓跋硕神情逐渐凝重。
如此一想,拓跋演的确有杀他的动机。
沈氏又叮嘱了几句便兀自回温玉轩去,穿过花园时,正好碰到从望月阁离开的杜太医。
自沈氏有了身孕之后她便鲜少出门,当然也没见过给李姿照看胎象的太医究竟是谁,如今一见,沈氏只觉有些眼熟,便停下步子,疑惑道:“……你是?”
杜太医作揖:“微臣拜见娘娘。”
沈氏每次出门都要披上厚厚的大斗篷遮住孕肚,倒也不惧会被人发现,她稍稍侧首去看对方,恍然想起什么。
“我见过你。”
李姿歇在承华殿那次,沈妈妈带回了宫女偷偷倒掉的香灰,当时为了查验香灰是否有猫腻,沈氏借口身体不适派人去请太医,请来的正是眼前之人。
杜太医神色如常,“娘娘好记性。”
沈氏微笑,顺便询问了几句李姿的情况,便让杜太医离开了。
回温玉轩的路上,沈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问沈妈妈:“为太子妃诊脉安胎的可还有旁人?……我记得,以往她请太医不是很招摇的吗?”
李姿为了怀孕,各种调养身子的偏方试了不少,后来更是兴师动众,宫外名医一波接一波来,宫内太医也几乎都被她叫过。
两人说话时已经到了门口,长宁还在慢吞吞地吃饭,正好听见了沈氏的问话。
沈妈妈平日里负责沈氏的起居,经常出入温玉轩,对外面的情形比较了解,略一思索道:“平日里似乎一直是这个杜太医,每日早晚都会来,太子妃对这一胎重视得很,从不让旁人插手,安胎药也是在自个儿院里煎。”
沈氏一脸若有所思,被沈妈妈搀扶着坐下。
长宁就坐在沈氏对面,拿起帕子胡乱擦了个嘴,“阿娘,我吃饱先走了。”不等沈氏答应就捏着裙摆咚咚咚往外跑。
“这孩子,整天风风火火的……”沈氏欲言又止,忽然站起身扶着门框冲长宁的背影喊道:“阿宁,你记着别到处乱跑,尤其不要去望月阁!”
李姿几年了好不容易怀上,能不能数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万一真有闪失,沈氏可不想长宁去触霉头。
长宁脚下不停,头也不回,“知道啦!”
沈氏瞧着她那欢野的样子,叹声道:“没个正形……”赶忙叫灵霜跟上去看着。
长宁一直跑到回廊尽头,步子才渐渐缓下来。
前世,拓跋硕是没有子嗣的。
虽然重生后,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缘故成了太子的女儿,可前世发生过的许多事,这一世都发生了。
李姿嫁给太子,萧珩自宗族除名,萧淑妃殁于五月初八……
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李姿的体质是生不出孩子的,怎么会怀孕呢?
难道是怀上了,又不慎小产了?
长宁越想越觉得有些古怪。
后头灵霜正气喘吁吁地跟上来,“郡主,刚用过午膳就跑,容易吃不消……”
说到吃的,长宁忍不住咂咂嘴,“灵霜姐姐,厨房可还有什么好吃的?”
沈氏有孕在身,很多东西都不能吃,长宁每天跟着沈氏用膳,已经好些日子没吃过其他东西了。
灵霜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郡主,你这才刚用膳,怎么就又想吃别的了?”她蹲在长宁身前,轻轻捏了捏那肉嘟嘟的脸颊,嗔道:“您看看,小脸又圆了。”
灵霜是陪着长宁长大的,一直以来像个大姐姐似的照顾她,两人私下里并无太多忌讳。
长宁歪着脑袋,纤长卷翘的睫羽轻轻闪动,“可是阿宁想吃杏仁。”
前世李姿是她婆母,她记得对方很爱喝杏仁茶,但偏偏,这是孕妇忌食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