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霜最是抵抗不了她这幅样子,妥协道:“好好好,一会儿奴婢就去给你找杏仁。”
有孕女子忌食杏仁,这阵子温玉轩是见不到这些东西的,灵霜只好带着长宁到其他膳房去寻。
然而在东宫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半点踪影。
灵霜逮着管事追问哪里还有杏仁,管事也正纳闷。
因为太子妃好这一口,平日里杏仁几乎都被送进了望月阁,直到太子妃怀孕用不上,后厨才有多余的杏仁。
管事挠挠头,“今日一早还在的,这会儿怎么没了呢……”他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偷吃了,便召集厨房打杂的宫人问话。
其中一个宫人想了想,才游移不定地道:“晌午过后,许嬷嬷倒是来要过一些杏仁……”
灵霜微微睁大眸子,“太子妃身边的许嬷嬷?”
太子妃不是怀孕了么,这许嬷嬷来讨杏仁做什么?
“说是李家的小公子来了,便要些回去做杏仁酥。”宫人解释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许嬷嬷说是拿一些,没想到竟会全拿走了。”
沈氏性子温和,望月阁时常占了她们的份例,沈氏也是叫大家忍一时风平浪静,宫人们见沈氏自己都不争,也不会和太子妃对着干,所以太子妃的人过来要什么,她们都会给。
灵霜并不计较真相究竟是许嬷嬷自己拿的还是她们主动给的,只是弯下腰看向长宁,温声打着商量:“郡主,眼下咱们没有杏仁,换其他的好不好?”
管事一听原来是长宁郡主想要,赶忙将新做好的其他点心送到她面前,带着几分讨好,“郡主要不尝尝桂花糕?”
长宁向来拒绝不了甜甜的东西,对于管事的示好坦然接受,也不再为难旁人,嚼着糕点囫囵道:“灵霜姐姐,咱们去小花园里坐坐吧。”
就是望月阁到温玉轩之间的那个小花园,也是离开东宫的必经之路。
沈氏只叮嘱灵霜不要让长宁跑到望月阁,以免冲撞了太子妃,倒也没说不能去其他地方,稍加思忖,灵霜便同意了。
长宁寻了个秋千椅坐下,灵霜在旁轻轻推着,约莫过了一刻钟,就见一个与长宁年纪相仿的小郎君在奶娘的护送下走了过来。
瞧见他胸口挂着的长命锁,长宁声音清软,“你是李丞相家的小公子?”
因李仙儿和李姿的缘故,长宁对李家人并无多少好感,至于李家小公子她却是没见过的——听说这个小公子是李丞相的老来子,全家人宝贝得很,可惜天生心疾,体弱多病,后来也没能活过六岁便夭折了。
当然,这是前世的事情。
如今的小公子肌肤近乎透明的苍白,与长宁一般年纪却瘦弱得多。
他听到长宁在和自己说话,神情恍惚了片刻,直到身旁的奶娘朝长宁屈膝行礼,才亦步亦趋跟着作揖,“郡主好……”
长宁实在见不得他这弱柳扶风的模样,上前抬住了对方的手臂,“不必客气。”她语气顿了一下,问道:“……杏仁酥好吃么?”
小公子懵了一会儿。
长宁上前半步又问:“杏仁酥,好吃么?”她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桂花糕递了他一块。
小公子迟疑地摊开掌心接过,“谢,谢谢……”他自出生起就养在大宅院里,鲜少与外人接触,族中又无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看似富贵实则也孤独寂寞,是以他对长宁释放的善意,欣然接受。
旁边的奶娘下意识将小公子揽到身后,想要拿开他手里的桂花糕,“郡主,小公子体弱,怕是……”
长宁挑眉,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桂花糕,笑着问:“是怕我下毒吗?”
奶娘动作一滞,只好悻悻收回手。
长宁转眸看向小公子,“你尝尝,可有你的杏仁酥好吃?”
小公子试探着小小咬了一口,乌黑的眸渐渐瞪大,仿佛第一次品尝到桂花糕的滋味,在长宁的目光中轻轻点头,“好吃。”
“比起杏仁酥呢?”长宁今天就和杏仁酥杠上了。
小公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旋即又摇头,诚恳道:“我没吃过。”
“哦……”长宁了然,灵霜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奶娘只是奉命带小公子进宫,对于太子妃的事情知之甚少,见天色不早,便催促道:“小公子,咱们该回府了。”
小公子刚吃完一块桂花糕,还有些未尽之意,不由眼馋长宁抱在胸前的半碟桂花糕。
长宁很大方地送给他了。
回到温玉轩,灵霜让长宁自个儿到廊下与几个小宫女翻花绳后,兀自去了沈氏的寝殿,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随后道出自己的猜测,“娘娘,奴婢觉得……太子妃这身孕,有古怪。”
沈氏近来越发嗜睡,灵霜来禀告时她刚从榻上坐起身,闻言柳眉稍颦,“你的意思是,太子妃假孕?”
灵霜敛眸,“这个奴婢不敢说,可是,又实在有些古怪。”
沈氏沉吟道:“……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先不要走漏风声。”她倒要看看,李姿想做什么。
长宁知道灵霜已经察觉到了端倪,见灵霜脚步匆匆地去寻沈氏,她也稍稍松了口气。
除夕封笔后,拓跋硕并没有轻松下来,这阵子他一直为江南时疫烦恼,已经好些天没有休息好。
温玉轩则四处张灯结彩,与往常过节一样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长宁钟爱喜庆鲜艳的颜色,又正逢除夕,便穿上了沈氏亲手做的红袄红裙,腕上各套了两只镶宝石金钏,脖子上戴着七宝璎珞圈,就连眉间也仔细描了一朵牡丹花钿,欢脱灵动,娇俏明艳。
这会儿正坐在廊下,频频朝门口看去,灵霜劝了几句,见她不肯走,只好搬了个火盆过来,又灌了只汤婆子塞到长宁怀里。
长宁神色着急,“灵霜姐姐,你派人去请皇叔了吗?”
除夕夜,该是全家团聚的时候,长宁不想丢下萧珩一个人。
灵霜道:“已经差人去学舍给九殿下送口信了,算算时辰,也快来了。”
可长宁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也没见萧珩出现,直到派出去的宫人回禀:九殿下今日不会进宫了。
火盆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火光映衬出她瞳眸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长宁觉得自己也是强人所难,毕竟是团圆的时候,踏入这座皇城,只怕更容易触景伤情。
她还没神伤完,回禀的宫人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红纸包,笑吟吟地贺道:“不过九殿下托奴婢给您带了今年的红封。”
那双沉在夜色里的眸子瞬间亮起光芒,长宁跳起来接过,拆开,里面是一串铜钱,最底下还压了一张纸笺。
——早晚重欢会,羁离各长成。
字迹苍劲有力,行云流水。
灵霜好奇探过脑袋,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长宁想起之前萧珩给自己誊抄的读书笔记,其中便有讲过这句诗,她不禁低眸浅笑,方才的落寞顿时一扫而空。
她捧着红封欢欢喜喜地奔回房中,踩着圆墩从多宝格上取下一只精致的红木匣子,将萧珩给的压岁钱与贺柬一并小心存放。
此时外头的宫人门正在放炮仗,几簇烟花一并腾空,刹那间的火树银花,透过窗棂将整个房间照得光华通明,流光四溢。
长宁顾不上去凑热闹,快步坐到书案前,摊开一早准备好的烫金红纸,提笔凝神想了许久,才一笔一画地写下一行小字。
次日一早,长宁便带着贺柬与食盒到学舍去。
正月初一,上京到处都是浓烈的欢庆气氛,唯独此处一片冷请。
萧珩与往常一般卯时便起,正在自己的小院里练功,他向来警觉,长宁还未踏足,萧珩就已经听到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长宁跑的急,刚从回廊跨步到庭院里,就踩了一脚积雪险些滑倒,幸得萧珩眼疾手快捞了一把。
长宁踉跄着从萧珩怀里挣脱出来,小脸红扑扑的,“……皇叔,新年好。”
她努力镇定下来,掩饰方才的尴尬,兴冲冲地递上一只食盒,“皇叔,这是给你的。”
萧珩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壶春酒和一碗饺子,饺子上还隐隐蒸腾着热气,是一路暖着送来的。
新年子时,按习俗都要阖家同聚吃饺子,饺子馅儿里会包裹小钱宝石糖果等物,吃到包有东西饺子,就意味着新的一年里会平安顺意,吉祥富有。
长宁赶忙递上银箸,“皇叔昨夜没吃上,今天补也一样的,快尝尝。”
迎上长宁满含期待的眼睛,萧珩接过银箸,随意挑了只饺子放进嘴里,入口咸香,然后似乎是吃到了什么,将东西吐到掌心里。
长宁欢快拍手,“皇叔吃到了!说明新的一年皇叔会万事顺意!”
萧珩捧着那个小小的珍珠,难得露出一抹笑。
——虽然后来他才知道,其实每个饺子里都包了。
长宁又从袖袋里掏出两只荷包,一只鸦青色,一只靛蓝色。她将鸦青色那只送给季风,里面装了两个银锞子,靛蓝色那只是给萧珩的,就是个普通香囊。
萧珩接过,轻嗅了一下,是淡而绵长的松香气息。
长宁的脖子缩在一圈兔毛里,鼻尖冻得通红,娇声娇气地说道:“阿宁瞧其他郎君们都有这种香囊,所以也给皇叔送一个。”
季风噗嗤笑出了声,“郡主,这香囊可不能随便送的,许是接下来要过上元节了……”他话未说完,被萧珩捂住了嘴。
长宁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她只是觉得今年新供的松香十分好闻,与萧珩身上的味道十分贴合,所以便送来了,倒没想其他。
萧珩知道长宁还是个小孩子,也没多想,坦然将香囊收好挂在腰间,正想叫长宁到屋子里坐,外头冷。
还未开口,长宁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主仆两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然后就瞧见那道红色身影折了回来,怀里还抱着好几卷炮仗,兴奋地冲萧珩大喊:“皇叔,我们来放炮仗吧!”
萧珩当即脸色一变。
季风也是,正想阻止,长宁已经将炮仗摆在庭院里,还拿了扫帚将周围的积雪扫开,一个人忙上忙下,乐此不疲。
直到她将引线抽出,掏出火折子点燃,季风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院子里噼里啪啦的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