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城门口,沈青云一身冷寒之气,望着对面的匈奴使臣呼延安。
呼延安是匈奴大将军,曾数次与威远军交手,沈青云营中不少将士就折在他手里,此刻狭路相逢,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呼延安坐在马背上,神色倨傲,“本将此次和三王子一起来到大魏,可是有意修好,表足了诚意,沈将军该不是想破坏两国修好,故意等在此处拦人吧?”
这是想把破坏邦交的屎盆子扣他头上了。
沈青云扫了他们的坐骑一眼,冷笑道:“既然是来求和的,就烦请将军和三王子下马进城。”
“岂有此理!”呼延安大怒,“我们三王子奉可汗之命千里迢迢来到大魏,怎能徒步进城?”
沈青云也是个硬骨头,当即挥舞长枪杵在青石板路面上,高声道:“还请三王子下马!”
“你!”
呼延安作势挥刀上前。
呼延安身后,一个身披黑色貂裘的男子出声制止,“呼延将军!”
然而他制止来得太迟,呼延安锃亮的大刀已经快落在沈青云头上,沈青云也立即举起长枪反击。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一颗石子划破长空击打在呼延安的刀锋上,带起一阵悠长的嗡鸣。
刀锋强烈的震颤感顺着刀柄传到虎口,呼延安手臂一麻,后退了两步。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在发颤的右手,难以置信。
人群之后,萧珩缓缓踱步上前,“呼延将军,好久不见。”
听到他的声音,呼延安猛地抬头,半晌,他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大声道:“原来是你这个血统不明的野崽子。”
听语气,显然是在拿萧珩的出身说事,周围听到之人都不由自主投去异样的目光。
萧珩薄唇紧抿,眼神如锋。
显然也是习惯了,并不会因为对方的挑衅而动怒失态。
但他也忘了后头马车里,还有一个脾气不怎么好的长宁。
长宁原本是想乖乖坐着不出去,但是听到匈奴人那充满挑衅意味的话,当即忍不住撩开车帘,大骂道:“王八蛋!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本郡主撕了你的……唔!”
她刚掀开车帘冒出一个头,季风连忙将车帘放下把人堵了回去,压低声音,语速飞快道:“嘘!郡主快别凑热闹,躲好!”
躲什么躲?
长宁气不过又要出去。
季风急中生智,搬出萧珩,“郡主,殿下吩咐了让您先别出来。”
长宁动作一顿,想到萧珩的叮嘱,也担心自己会给他惹事,便气鼓鼓地双手抱胸坐回去。
虽然她人没能出去,但声音已经传了出去。
萧珩心里既担忧又好笑,侧过身挡住呼延安和三王子齐齐看向马车的视线,嘴角噙笑,毫无诚意地致歉道:“府上女眷心直口快了些,还请诸位使臣担待。”
倒是对那声“王八蛋”不置可否。
沈青云上前抱拳,“殿下。”
看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沈青云对着眼前这位青年人态度如此恭敬,三王子不由多看了萧珩一眼。
他没上过战场,自然没见过萧珩,但传闻还是听过一二,瞧见他额角的面具,便猜出了萧珩的身份。
与此同时,萧珩也在打量着他。
男子只有十八九岁,但身材高大,骨相凌厉,肤色较寻常人深一些,面庞轮廓稍显粗矿,但五官细看又有几分隽秀,瞧着倒和大魏的青年人差不多,正是此次匈奴可汗派来的使臣代表,三王子呼延律。
呼延律与他对视后,声音清朗道:“既然到了大魏上京,便入乡随俗,方显诚意。”他一撩衣袍翻身下马。
有了呼延律做表率,其余使臣面面相觑,即便不情愿,也还是下马跟在他身后。
呼延律走到萧珩面前,“你是大魏新封的西蜀王,萧珩?”
萧珩墨眸漆黑,颔首。
呼延律微微一笑,“今日一见,殿下果然气度不凡,不愧是击退我匈奴勇士的年轻将军,现下本王子已下马,不知我等可以进城了吗?”
“自然。”
萧珩淡淡吐出两个字。
呼延律再次回以一笑,回头示意众人随他一同进城。
沈青云也得了萧珩的指令,带着一众威远军闪身让出一条路。
直到匈奴使臣尽数入城后,季风才重新驾车过去,到了萧珩身边停下。
依照过往经验,此刻长宁都会探出头来邀他上车,萧珩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动静,便向季风投去疑问的眼神。
季风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
萧珩无声叹了口气,进了车厢,便瞧见少女双手环胸坐在角落里,一个人生闷气。
他默默倒了一杯茶,“喝口茶,消消气。”
长宁斜了一眼他递来的茶杯,知道自己也不能生萧珩的气,便接过茶水顺着台阶下来,口中还是止不住地道:“这将军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下回我就找个机会打他一顿!”
“你个小姑娘家……”
听到这句话,长宁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太暴力了些,正想改口,萧珩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这事你放着,下回战场见,我替你打他出气。”
长宁惊讶之余,又觉气顿时消了,噗嗤一笑,喝下萧珩倒的茶,喝着喝着才想起正事,问道:“匈奴使臣来大魏做什么?求和吗?”
萧珩点了点头,“应当是。”
毕竟在弱水河畔,匈奴大军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他也抿了一口茶,道:“或许,与大魏朝廷还有旁的协议。”
长宁靠在软枕上,思绪飘飞。
前世匈奴确实在战败后派遣过使臣,但为首的只是匈奴大将军,没听说里面还有什么三王子。
那现在这个三王子来大魏又是想做什么?
三王子呼延律是来联姻的。
太极殿上,皇帝拓跋演听着殿中呼延律求娶大魏公主以换取两国邦交的提议,陷入思索。
一旁的宁国侯适时开口道:“三王子有所不知,咱们皇上膝下只有两个公主,一个不到三岁,另一个尚未满月,若说联姻,这年纪……未免也太小了些。”
呼延律笑了笑,“无妨,只是和亲公主。”
宁国侯看似憨厚不懂朝政,却也在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由眼皮一跳。
他想再劝劝,“三王子,这事关两国邦交,可马虎不得……”
然而珠帘之后,传出李太后懒洋洋的声音:“皇上,哀家记得,怀明太子膝下有一女,明年春天便及笄了吧。”
拓跋演眼珠一转,忽然就领悟到了李太后的话中深意。
他朝李太后颔首道:“回母后的话,皇兄膝下……确有一女,前阵子刚从皇陵出来。”
李太后压了压鬓角的鸦发,扶着容内侍的手臂缓缓站起身,“到底是你皇兄唯一的女儿,又为先帝守陵三年,可见其纯孝赤诚,皇上应该多加赏赐才是,免得寒了人心。”
留下这句话,李太后便转身退出太极殿,回了自个儿寝宫。
宁国侯脸色大变,“皇上,万万不可啊……”
如今众人皆知长宁郡主同西蜀王萧珩关系亲厚,而击退匈奴之人正是萧珩,把萧珩最珍视的郡主送去匈奴和亲,匈奴人怎么可能会真的善待她?
不趁机报复折磨她就有鬼了。
这样的和亲,无异于送死。
更何况,小皇孙失踪后,她便是怀明太子最后的血脉了。
只是宁国侯还没来得及阻拦,皇帝便抬手打住他的话头,“说起来,此事确实是朕的疏忽,长宁为父皇守陵三年,应当奖赏,而她又是皇兄怀明太子之女,如今便册封公主,赐封号孝纯。”
宁国侯险些崩溃,急忙道:“皇上,此事不妥!”
皇室宗亲适龄的郡主县主有很多,又何必逮着怀明太子最后的那点血脉赶尽杀绝。
向来不过问朝堂的宁国侯忽然跳出来多次阻拦,皇帝拓跋演就越发忌惮长宁这个怀明太子遗孤的身份。
“有何不妥?莫非宁国侯觉得,长宁配不上一个公主之尊?”
宁国侯一噎。
皇帝铁了心要将长宁送走,便道:“匈奴可汗既诚心联姻,朕应该将尊贵的公主许配给三王子才是,只可惜,朕膝下的公主都尚且年幼,如今宗室之内,当属长宁身份最是高贵,年纪也与三王子般配,不知三王子意下如何?”
来之前,三王子呼延律就打听过大魏皇室,也早就做好迎娶长宁的准备,笑着以匈奴礼节向皇帝道谢。
“如此,多谢大魏皇帝了。”
皇帝满意一笑,一锤定音:“那便,拟旨。”
宁国侯原是被皇帝叫来下棋的,这下被搅得心神不宁,对弈期间,屡次出神。
皇帝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表舅怎这般心不在焉?”
私下里,皇帝还是会尊称他一声表舅。
宁国侯回过神,干笑两声,“那个,臣……忽然有些内急。”
皇帝挑眉,轻轻落下一子,“那便去罢。”
得了特赦,宁国公捻起袍角飞快下榻,朝外头跑去,借着出恭的机会叫来自己心腹去给西蜀王府传话。
萧珩与长宁回到城中,又在街上闲逛一圈,买了些零嘴才转道回府,刚到府门口,便瞧见宁国侯府上的仆人神色焦灼地侯在那里。
见萧珩几人终于回来了,仆人跑上前道:“殿下,郡主,大事不好了!”
长宁还拿着一只糖人吃得津津有味,不疾不徐道:“别急,喘口气,慢慢说。”
必须急啊!
仆人嘴上飞快道:“匈奴三王子此番来上京是为了联姻求娶公主的,但如今皇室没有适龄公主,皇上便册封郡主您为孝纯公主了!”
啪嗒。
长宁手中糖人滑落。
跟在二人身后的季风等人异口同声:“什么?”
长宁人都傻了,呆在原地一时半会没缓过劲来。
册封她为公主,皇帝这是要……让她和亲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