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虽然架打赢了,但长宁离开时还是带了一肚子火气,萧平和灵霜都跟在后面,偶尔对视两眼,默不作声。
今日是长宁的及笄礼。
萧珩不在,她也没心情操办,只是简单地出来听个戏,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出糟心事。
长宁把自己锁在萧珩书房里,倒在软塌上,将脸埋进枕头。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萧珩不是话多的人,往常他们待在一处,大多时候是各忙各的事情,书房也总是静悄悄的。
但少了萧珩,同样的安静就格外令人不适。
她想他了。
长宁忍不住小声抽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得难受,便歪在枕头旁趴着睡着了。
灵霜也察觉到她近日情绪不稳定,在窗下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压抑的啜泣声慢慢平息,叹了口气,望向萧平,似乎在问该怎么办。
萧平站在庭院里,离得远,但耳力甚佳,自然听到了书房里的声音,接收到灵霜的眼神,也是一筹莫展。
他猜测道:“会不会是郡主及笄,没收到殿下的及笄礼,不高兴了?”
“及笄礼是另一回事。”
灵霜快步上前,拉着萧平往外走,“重要的是,殿下去了这么久,怎么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萧平道:“前去西蜀的路上本就不太平,消息阻塞也是时有的事情……”
灵霜凝眉,摇摇头,“不对,殿下往日离开郡主,只要平安无事,每隔半月一月的就会给郡主送信。”
萧平见她小脸凝重,想了想道:“我再问问。”转身去了天机阁。
长宁一觉睡到午后,醒来时,灵霜刚给她做了些吃食,一边伺候她用膳一边提议道:“郡主,最近天气还是不错的,后天又有春祭,能打猎,您要去散散心吗?”
长宁意兴阑珊,“不去了。”
灵霜又提议:“那,郊外踏青?”
长宁还是摇头,吃完饭又折回书房继续忙碌酒楼铺子的事情。
时间好像变得越发冗长。
她就日复一日地重复,带护卫出去巡视铺子、收钱、花钱,一个人吃饭、看话本、做糕点……
实在累了,就在萧珩的书房里呆坐,什么也不干。
偶尔幻想着,那道玄色身影会突然出现在门口,走到她身边,发现她偷看不正经的话本时,会往她额头掸一下,明明脸红,却还一本正经地教育她。
长宁眼睛湿润,却噗嗤笑出声。
感觉心情又好了些,准备摊开纸笔练字,才发现原来的纸张用完了,起身到后面的红木多宝阁翻找裁纸小刀,无意间瞥见了一个条形小锦盒。
锦盒看着眼熟,她也有一个。
好奇心驱使下,她伸手拿起,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紫檀木发簪,看着比锦盒还眼熟。
长宁捻起簪子仔细瞧,发现似乎是李夫人之前送她的那支。
她一直以为上次萧珩拿给自己的,就是之前李夫人赠的发簪,加上当时和萧珩赌气,小盒子早被她遗忘在哪个角落里了。
她根本没有打开看过。
眼前的才是李夫人赠的紫檀木发簪,那萧珩上次给她的盒子,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长宁提起灯笼迫不及待地赶回自己院里。
灵霜正给她铺床,见她来了还有些意外,“郡主今日这么早就回来歇息……哎,您外衣呢?”
因为走得仓促,长宁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上。
长宁顾不上回答她,忙道:“灵霜姐姐,你可有瞧见我上回和账册一起带回来的那个小盒子?”
灵霜一脸茫然:“什么盒子?”
长宁比划了一下,“大概就这么大,深红色的锦盒。”
她向来丢三落四,平常都是灵霜在帮她整理收拾房间,灵霜一听,很快就想起来,“原来是那个啊,奴婢给您收在凤纹衣架后面的矮柜里了。”
长宁闻言快步走去翻找,终于在一堆盒子里找到了萧珩给她的那个,好不容易找到,她又紧张起来,不敢打开。
犹豫一会儿,又提灯往萧珩书房去。
灵霜看她行色匆匆,来了又走,有些摸不着头脑。
长宁几乎是跑回去的。
到了书房便把门紧紧关上,坐在书案前平复好七上八下的心,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当她看清盒子里的另一支紫檀木簪时,沉闷多日的面容一点点舒展开来。
她就说,萧珩怎么可能不给她准备及笄礼。
长宁满心欢喜地拿起发簪,跑到妆奁前,对着镜子把木簪插入发间,对着铜镜左右摆弄,笑得眉眼弯弯。
她瞧着铜镜里青丝披肩,笑容明艳的自己,纤指禁不住摸了摸簪子,一摸又察觉到哪里不对。
长宁拔下发簪,对着烛火将发簪转了一圈,发现簪子上竟还刻了一行篆体小字,待她看清后,瞳孔放大,愕然呆住。
柔嫩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心跳随着她每一次触摸,急促起来。
顷刻间,过往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逐一闪现。
画面停留在那晚廊下,她问他是否有喜欢的小娘子。
这发簪上刻着“心悦君兮”四字,已然说明了什么。
但很快,瞳眸中的喜悦又黯了下去。
这只是他送错的发簪。
长宁把发簪装进盒子里,正犹豫着要不要换回来,门板被人重重拍响。
“郡主!”
是萧平的声音,他又拍了两下:“郡主,出事了!”
长宁霍然抬头,连忙出去开门。
萧平手中没有信,只有一纸飞鸽传书,他一头冷汗,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慌张。
“出了何事?平叔,你慢慢说。”
萧平缓了口气,语气沉重道:“殿下途径雍州遭匈奴埋伏,在亡命谷失踪了!”
长宁心脏漏跳了一拍。
寒意从脚底往上钻,四肢一阵冰凉,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住裙摆。
亡命谷,原只是个普通山谷,但因地势复杂,瘴毒环绕,四时不绝,导致入谷之人大多九死一生,才有了亡命一名。
她脚下踉跄。
灵霜也在这时跑了过来,及时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长宁喉中艰难地发出声音,“官府呢?可有派人去寻?”
萧平气愤道:“差人去了雍州刺史府,但至今也无回应。”
亡命谷凶险,又位于雍、梁二州交界处,不在任何一州管辖范围之内,雍州刺史借口推脱也在预料之中。
她阖眸,好半天才恢复一丝镇定。
“备马。”
留下两个字,长宁转身抓起披风往门口走去,“我去雍州找人。”
灵霜急忙拦住她,“郡主,天色已晚,您现在不能出城啊。”
萧平没想到长宁会决定去找人,也道:“郡主,天机阁已经派人去寻,您再等等……”
“等不了了。”
她撞开灵霜的阻拦,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要见到他的冲动。
她不想再等了。
长宁小脸写满固执,语气无比坚定:“我要见他。”
她走得很轻便,换上黑衣,让人牵来汗血马,带上九节鞭和一柄佩剑,踏着月色,绝尘而去。
按道理,萧珩是手握重权的藩王,长宁是不能随意离京的。
——就和程雨柔一样,她父亲程万里掌控边境二十万大军,为了让皇帝放心,便将一双儿女留在上京当做人质,长宁也是变相的人质,她只能呆在上京,萧珩才会安全。
可眼下长宁没有办法克制想见萧珩的欲望。
萧平只好在她临走时,给她安排了十几个护卫随行,又递了一块玄铁令牌给她,用于伪造身份。
一行黑衣人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连夜出城。
一连十数日,长宁几乎都在赶路,即将到雍州境内时,终于寻到一处客栈暂且住下,倒头就睡。
她实在困倦。
为了尽快见到萧珩,一直抄近道走,大多时候都是在破庙或郊外凑合一晚,次日天刚亮又继续赶路。
总算快到雍州,可入了夜,长宁还是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梦里,她见了萧珩。
他单手握剑,孤立于黑暗中,玄色衣袍被血液浸透,晕染出深深浅浅的斑驳痕迹,玉竹指节淌过粘稠的血。
啪嗒。
血珠缓缓落入泥土,他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气息奄奄。
唯独一双如黑曜石般深邃漂亮的眸子,正静静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
薄唇微动,然而唇角只是不断溢着鲜血,“阿宁……”
他眼眶泛红,浓浓的哀伤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长宁胸腔倏地一紧,险些窒息。
周围一片漆黑,唯独萧珩身上还有一丝亮光。
“萧珩!”
她跑上前,伸手想抱住他。
然而一阵大雾卷起,萧珩的身影开始逐渐模糊,就连他的轻唤也变得飘忽起来。
“别走,你回来!”
长宁扑了个空,又忙不迭追去,却怎么也抓不住他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越飘越远。
他眼角噙着泪,笑得哀伤,“回不来了,我回不来了……”
长宁不由哭出了声,直摇头,“不会的,不可能!”
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抱着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哭得五脏俱疼。
长宁用力攥着被子,猛地从梦中惊醒。
醒来时,后背冷汗涔涔,她慢慢平复着狂跳的心脏,看了眼窗外天色,陷入怅然。
外头夜风乍起,吹拂窗棂。
她知道以萧珩的能力,是不会轻易出事的,可当她听到他失踪的消息时,心还是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又疼又慌。
他不可以死。
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他,还有许多想说的话也未来得及言明。
虽然明知这些心事都是荒唐的,可某种疯狂的念头还是在这一刻呼之欲出。
她恐怕,再无法心平气和地继续与他做亲人了。
长宁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