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7:00】
今天和往常一样,陈迦南走路上班。
她的工作很简单,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归类,整理书架。偶尔店里会进来一两个客人,待一会儿,翻翻,就走了。
没有人相信,陈迦南会开书店。
一个月前刚开张,大学最好的室友周逸打来电话:“你做了我这辈子一直想做的事儿,前段时间还在构思新小说,要不要写个书店的故事,你就从天而降了。”
她当时无声笑笑:“等你的新书出版,我一定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前些天两个人还保持联系,周逸说可能随时会来参观。她们都有几年没见了,这个可能又不知道会是多久。
现在天还没亮,环卫工人已经在忙。
书店和家的距离不远,步行十分钟。
当时选店和毛毛一块看的,在街角巷口,有红绿灯,时常有过路人进来,不算闹市,却也幽静,还可以随时跑回家看外婆,房租不贵。
她喜欢清晨走路去店里,路边买一杯热茶,踩着厚厚的积雪,听着咯吱咯吱的声儿。走到书店,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纸香,定定站一会儿,再走进去,关上门。店里有足足的暖气,每一本书都有温热。
空间不大,四十平,方方正正。
听说这房子抗战时期是一家小报社,虽然年头有些久,但保留还是挺完整。她装修了几周时间,自己刷的墙,贴着稍显古旧一点的壁纸,一个人去家具商场亲自看的书柜,大的,小的,长的,宽的,高的,矮的,把这个四十平的房子都装满了。
门口位置有一张小桌,放着本周推荐。
书店里总共有四千多本书,每一本书都是她一个一个挑出来的。上周又购买了一批,大概今天就送到了。
现在她要做的是打扫书店。
妈还在的时候经常说:“心情不好就去打扫卫生,这是一种可以让人很快获得平静的能力,而且,忙碌是一件很好的事。”
陈荟莲那时候挺啰嗦。
打扫完书店,陈迦南推开门走出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雪下的很大,这大概是岭南这些年最冷的一个冬天。
天还暗着,很少行人。
她将双手掌心放在嘴边哈气,踱着脚在店门口张望。书店的玻璃门上还贴着一张招聘单,她缺一个帮手。已经过去一周,依然没有人应聘。
陈迦南搓搓手,团了一个雪球。
她低头再抬头,看见远处一个穿着黄衣纤瘦的身影,脚步一深一浅朝她这边走过来,再定睛一看,一个已婚女人。
陈迦南惊讶:“毛舜筠?!”
被喊的人蹭的火了,弯腰拾起一把雪砸过来。
陈迦南吃吃的笑:“喊你名儿怎么啦,这么多年每次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你儿子不也老是喊?”
毛毛的鼻子被冻得通红:“他喊一次我揍一次。”
陈迦南笑。
“你也一样。”毛毛恨道。
陈迦南玩着掌心的雪,偏头轻问:“时间还早不多睡会儿吗?难得见你这么勤快。”
“睡不着。”毛毛裹紧羽绒服,哈着气说,“想着你肯定已经到店里了,出来溜溜,反正五分钟就到你这,还真是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毛毛抬头,眨了两下眼。
“世界真安静啊。”毛毛说。
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得细闻。
陈迦南仰头,万里雪飘:“看样子这场雪得下一天。”
“反正今天休息,就在你这赖着看看书吹吹暖气。”毛毛说,“帮你看看店。”
“你不上班啦?”
“今天给自己休假不行吗?这么冷的天谁出去跑啊,还不如待你这自在呢,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说说毛毛。
这姑娘做保险销售,老是整个小城跑找潜在客户,爱偷懒,不过每个月拿底薪也开心。她的丈夫周然能挣钱,已经申请从北京调回岭南几年了,工作稳定,有年薪,够生活。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周晏康,今年五岁。
算算日子,陈迦南已经大龄。
她眯着眼看毛毛:“谁最不同意我开书店的?忘啦。”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毛毛狡黠一笑,“过了。”
“我还是挺有眼光。”
“那也不见得。”毛毛特别诚恳的评说,“看人的眼光倒是没提高。”
陈迦南:“?”
“这几年高矮胖瘦都给你介绍过吧,一个都不见偏要自己谈。得,好不容易碰着一个,都要领证了,居然是个二婚。”
陈迦南无谓的耸了耸肩。
“我现在觉得挺好,没压力,还有‘一间书店’,外婆身体健康,我也没有烦恼。我们伟大的作家钱钟书说婚姻是围城,所以我为什么要自寻烦恼?”
“去。”毛毛瞥她一眼,“别开了一家书店就装文化人啊。”
“我这是有感而发。”
“那就多干点有文化的事。”毛毛抬头看了眼书店门上的木头小匾,“‘一间书店’这名儿你咋想的?一点都不文艺范儿。”
“我也不是文艺范的人啊。”
“就你那十个指头往钢琴板板一放,方圆十里的姑娘都比不上。跟我这还谦虚,把你店拆了。”
陈迦南:“咱俩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搁别人眼里,我大概就是一地鸡毛,市井小家子气,大雅之堂不敢。”
“再跟我撂文抽你啊。”
陈迦南倏的抿嘴。
“没忍住。”说完闭上又开,“习惯了。”
毛毛抛了个大白眼。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过这样的生活吗?”毛毛问她。
陈迦南:“嗯。”
“去远方,找一个安静的小镇,开一家店,中午坐在店门口晒晒太阳,养养花,晚上关了店慢慢走回家,不着急,不慌张,永远年轻,永远侠骨柔情。”不也撂文。
陈迦南:“你在说我?”
“你不算。”
“为啥?”
毛毛定定看了一眼这四五年来好像已经平静下来与世无争对什么都淡淡然性格真是变了很多还总是一副满不在乎风轻云淡的样子可神情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伤在的陈迦南,什么都没说。
“我想到一个好玩的事。”毛毛忽然激动。
“什么事?”
“现在不是有很多年轻人想在远方开一家小店过过这样的生活吗,我们可以把书店定时租出去,两个小时或者一天,让她们做老板,尝试一天那样的生活,看看能得到什么样的感受,然后再判断这样的生活是否还像想象中那样好。”
陈迦南眼睛一亮:“这个想法不错。”
“我估摸着尝试过后很多人会打退堂鼓。”
陈迦南:“那就一天租的贵点。”
毛毛:“…………”
“一百怎么样?”
毛毛:“…………”
“嗖”的一缕风吹了一堆雪过来,哗啦啦落在白色羽绒服上,光溜溜的,沿着肩膀,胳膊,滑了下去。
毛毛拍陈迦南的头:“你这店员都招不到,还出租?!”
陈迦南捂着头发看了一眼那张招聘单:“今天再没有人来就不要了,我一个人干活,还能减肥,省钱。”
“你这白羽绒服六七年有了吧,真省。”
陈迦南低头看了眼,笑了笑。
“白色好看。”她说。
“你穿白色好看才对吧。”毛毛说。
“好看没人看。”
“我不是人吗?”
陈迦南:“你是仙女下凡。”
毛毛被夸的飘飘欲仙,居然甩起两只胳膊抖起腿在店门口轻轻扭起来,嘴里还哼着《西游记》:“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陈迦南忍不住笑了。
毛毛妩媚的伸出一只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陈迦南拂掉那手,笑开。
那是一个最平常普通的清晨,大雪压路。行人裹肩,低头快走。路口的红绿灯还是一样的四十秒,路人安静等待。朦胧的雪雾中,一黄一白,都踱着脚,哈着白气,稍显灿烂。
毛毛问:“我美吗?”
陈迦南:“就你那魅惑的瞳孔随处往哪一瞟,方圆十里的姑娘都不能往眼里放。做人就得张扬点,大大方方黄婆卖瓜怎么了?”
“去你的。”
陈迦南笑意渐深。
毛毛又道:“你不是有个写小说的朋友吗,叫什么来着?”
“周逸。”陈迦南说,“大学同学,喜欢风雨雷电火。”
“我们请她过来做个签售可以的吧,让‘一间书店’沾点喜气,扬了名还能挣点生活费,先打响第一炮。”
陈迦南:“想的挺好。”
“人就得多往好处想。”
“岭南最多算是一个十八线小城,谁闲得慌跑十万八千里来这买书啊,再说周逸也不喜欢张扬。”
毛毛斜她一眼:“没劲。”
风雪似乎又大了起来,吹起地上零零散散的小雪粒,吹到脚面上,脸上,嘴巴上,凉凉的,滑溜溜。
毛毛喊她:“那车是保时捷吧?”
陈迦南抖抖身上的雪,闻声看过去。
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开过来,停在路边树下,车牌号是京A。这样巴掌大坐公交车半个小时就能转完一圈的小城,实属罕见。
毛毛问:“你看打着双闪呢。”
陈迦南目不作声。
“雪地里的灯还挺好看。”毛毛说。
车又开起来,黑色的车低调奢华,慢慢从路边的树下开过,转弯,绿灯,很快消失在雪雾里。
“好想买彩票啊。”毛毛叹气。
“那是保时捷918,2010年生产,最高时速320km/h,全球售价一千四百万左右,就算你中彩票都买不起。”
毛毛:“…………”
“何况你这辈子都不会中彩票。”
毛毛:“…………”
陈迦南收回目光。
毛毛:“冷死了,进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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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作者佩内洛普·菲兹杰拉德。这本书的封面特别简单,写了一句话:“我就是想开一家书店。”这是一两年前我在多抓鱼偶然买到的旧书,直到今年春天才看完这本书改编的电影。那是一个传统闭塞的海滨小镇,有一天镇上忽然开了一家书店。书店很小,但很温暖,因为是老房子,弗罗伦丝叫它《老屋书店》。这本书讲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开了一家书店的故事,画面很美,平静的屋外阳光,但也很忧伤。我喜欢电影里女主人公穿着和这本书封面一样颜色的淡橘衬衫,天蓝条纹的过膝布裙,衬衫下摆收在布裙里,靠在老屋书店的墙上,宁静悠然,那是我见过最美的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