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3:20
这一路有一会儿没说话,车里只有广播响。
陈迦南静静的看着窗外,高高的电线杆扎根在田野里,好像还有人戴着草帽在田间忙碌,路边的红色塑料袋随风扬起,划过天空。
她回过头,对沈适说:“能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沈适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从身侧拿过手机,一边看着前方的路,一边伸出手递到她面前。
陈迦南慢慢抬手接过。
她握在手里,停了两秒,拨了一个号打过去,那边一直没有人接,她又打了一遍,这回是毛毛接的。
“外婆好着呢。”毛毛接通直接道。
陈迦南:“你什么时候过去的?”
“早过来了,饭都做着吃了,放心吧。”毛毛说,“外婆这会儿正看电视呢,比我还认真。”
陈迦南:“让外婆接电话。”
不知毛毛和老太太捣鼓了两句什么,听不太清,大概磨蹭了一会儿,外婆才磨蹭着拿过手机,眼睛还盯着电视看,手机也是乱放,都不往耳朵边凑。
“行啊陈秀芹同志,看电视都不接我电话了。”陈迦南说。
沈适开车,嘴角轻弯。
那边外婆嘟了嘟嘴:“电视好看。”
“什么电视?”
外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您连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还好看?”
外婆哼了一声:“小莲喜欢看嘛。”
电话忽然安静了一下,陈迦南握着手机的手定了一下,听见毛毛在大声喊:“祖宗十九代!”
陈迦南“嗯”了一声,问外婆:“看哪儿了?”
外婆声音小了,很快说出几个字:“不能说。”
“我是囡囡,还不能说啊?”
外婆好像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想起她,温和道:“囡囡啊,外婆等你回来一起看,行不行撒。”
陈迦南微笑:“行的嘞。”
乡下的路有的比较难走,沈适开的慢极。他听见耳边这个女人轻声说着俏皮的吴侬软语,不禁笑了笑。
他们在一起那几年,他很少听过。
印象最深还是那一年冬天,他带她去哈尔滨出差,晚上要赶一个很重要的饭局,他让林郁(林秘书)先带她回酒店。
机场外,她接了一个电话。
他隔着几米远在听林郁汇报,耳边却是她说着南方话,听那口气,对方似乎是一个平辈的人,倒是很少听她这样讲话,便侧耳多听了一会儿。
她语气懒散:“行不行啊陈秀芹,别让我妈逮住,要不然我不可不帮你说话,也别找我买烟啊。”
那一瞬间,他听的有些好笑。
正想细听是谁,便听她又道:“我这边你就别担心了,真挺好的,您和我妈吃好喝好玩好行不行啊我亲爱的陈秀芹同志。”
林秘书叫了他一声:“沈先生?”
沈适平静的收回目光,便听到耳边她很轻很亲昵的喊了一声“外婆”,他募的笑了,对林郁道:“送陈小姐回酒店,九点过来接我。”
林郁当时一愣:“九点?”
饭局八点半才撺掇着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才来,九点就走好像不太合规矩,更何况这回出差不是小事。
“怎么?”他问。
林郁:“是不是有点早?”
沈适:“晚点就回不去了。”
他记得那天晚上林郁来的路上堵车太严重,他被灌的有点多。有人叫了几个女孩进来伺候,声音尖细让他烦躁,出去醒酒,公司那边又出了点事情,他应接不暇,后来那晚,他回去已近半夜。
车里广播忽然唱起京戏,沈适慢慢回神。
陈迦南已经打完电话,将手机放到一侧,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定定看着窗外,格外沉静。
沈适随口道:“外婆还好吗?”
陈迦南没有看他:“挺好的。”
“现在几期?”
陈迦南慢慢道:“二期。”
沈适问:“后面你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
沈适说:“我认识一个神经内科的医生,看这方面的疾病还是挺不错,有时间的话可以带外婆去看看。”
陈迦南垂眼:“在哪儿看都一样,都二期了。”
“总得试试。”
陈迦南:“再说吧。”
她不想再欠他人情,拖拖拉拉牵扯不干净。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趟行程,稍稍过的慢一些。
过了会儿,沈适道:“累的话睡一会儿。”
陈迦南摇头:“睡不着。”
“玩游戏?”
陈迦南扯了扯嘴角:“我是游戏白痴,一窍不通。”
沈适并不惊讶,只是笑道:“我记得有一次去接你,路上你还在看什么英雄联盟,看的手机都没电了。”
陈迦南想起来,笑了:“想听实话?”
沈适:“听。”
陈迦南缓缓吐了口气,道:“你那次好像是去参加什么慈善宴会,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不想和你说话。”
沈适点头:“存心膈应我?”
陈迦南:“算是。”
沈适笑:“多大了你?”
陈迦南淡淡道:“挺老了。”
沈适:“这就挺老,那我不是很老?”
陈迦南倒还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早已经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和稳重,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是不温不火的样子,那样的淡定从容,却又有三分温和。
见她不语,沈适轻道:“三十七了。”
陈迦南跟上:“那是挺老。”
沈适笑了一声,声音里多了些轻快,道:“我记得你18岁读大学,还跟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样,年轻的让我羡慕。”
陈迦南:“16读的,身份证大两岁。”
沈适偏头,眉头一皱。
“干吗这种表情?”她问。
沈适迟疑半天:“那我算不算拐带未成年?”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滑稽,陈迦南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16已经成年了。”
沈适:“在我这,20岁还是青春期。”
陈迦南说不过,脸扭向一边。
沈适偏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当年的短发早已经留长了,堪堪打在肩上,留下岁月的温柔。
他轻道:“当年怎么不告诉我。”
陈迦南反应半天,才明白他问的是真实年纪。她沉默了两秒钟,轻声笑了笑,说:“没什么区别。”
沈适看她,没有说话。
陈迦南瞧了一眼前头的方向:“你看路,看我干吗?”
沈适收回视线,笑笑。
“知道洒姐吗?”他道。
陈迦南迟钝了一会儿,想起了那个女人。有一两次她陪沈适去金厦,洒姐就是那个在六楼最好的地段卖京阳最贵的奢侈品的女人,听说他们圈里的人都常去那儿。
沈适说:“当年她是京阳城的二小姐。”
陈迦南从没听过这个女人的故事,她明白有的事情媒体八卦就算知道了,大概也是不敢散播。
沈适:“她家和沈家一直交好,奶奶很喜欢她,甚至有意指她做孙媳,可以说奶奶从未那样疼爱一个女孩子。”
原来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
沈适说着笑笑:“我当时还在国外读书。”
陈迦南看他表情自然,开始认真听故事。
“听说她为了一个男人和家族决裂,硬是陪着跑去山区支教,这一去就是三年,我也是回国才知道,他们回京阳的路上出了车祸,男的当场去世。”
陈迦南猛地一惊,以为听错了。
“怎么会出车祸呢?”她缓缓开口。
“怎么会出车祸呢。”沈适叹道,“至今的答案都是意外。”
他这话轻描淡写,分量却很重。
沈适看他一眼,倒是平和的笑了笑,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另外一个事:“你知道她爱的那个男人是谁吗?”
陈迦南:“谁?”
沈适:“一个高三念了七年的物理高材生,最后以近满分的成绩考入北大。他们认识那一年,洒姐二十二岁,他已经四十岁。”
陈迦南沉默。
沈适:“他是她大学老师。”
“后来呢?”
沈适:“他辞职了,回乡教书。”
“为了她?”
沈适顿了半晌,才道:“是。”
陈迦南:“她后来有结婚吗?”
沈适:“没有。”
陈迦南:“一个人也挺好的。”
沈适笑:“你们俩挺像的,年轻的时候就连性格也很相似,有自己的想法也倔强,选择一条路就不会回头,哪怕一条道走到黑。”
陈迦南:“你觉得她现在过的不好?”
沈适:“一个人要是特别难过的话,大都是不会让你察觉的,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陈迦南看着他的侧脸,听他这样不动声色的说着这些话,脸色慢慢淡下来,不由得转过了脸,看向窗外。
这些年来,她不就是这样的吗。
她想起那些睡不着每天都失眠的夜晚,想起妈说“囡囡,好好活一场”,却总是在每一个夜晚和白天,孤独一人。
广播这时停了,听到他清晰的咳了几声。
陈迦南回过头,看见他嗓子好像挺难受,艰难的往下咽东西一样。她目光下移,落在他边上的大前门。
她抬头看了一眼外边:“车停这吧。”
沈适车速放慢,停在路边。
“怎么了?”他轻声。
陈迦南说:“给你买包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