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决堤
长风有些心神不宁。
自从娘亲重新现世后,六界似乎在冥冥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神妖要结盟,狡诈的夜魔君定不会束手就擒,什么都不做。那他到底要做什么,这就足以让长风觉得不安了。
她这种不安的模样烬明显察觉到了。
等她又一次将桌上杯子来回转了一圈时,他终于说道,“你在担忧什么?”
“夜魔君的事。”长风拧眉说道,“他一定会动手,但我不能确定他到底要先对谁动手,又到底是什么计划。”她将桌上的茶盏摆了又摆,不知先将谁放在前面。
烬摁住她的手,说道,“无非是三者。我、君天临、花无神。”
“是,但我想猜出这里面的顺序,你可猜得出来?”
“若是我,我会先解决……”烬想说君天临,但他没有说。
过往君天临对他日后成王也是一种威胁,但至少也在平衡之内,但如今君天临的妻子花无神复活,一切就变了。
他的心底是希望他们夫妻二人至少死一个的。
以前他会选花无神,她善战,能力和威望都高于君天临。但如今她已成妖,神族信她是基于君天临是她的夫君之上,可若君天临死了,神族必然不会信她。
对他而言,君天临死去的话,他没有损失,甚至少了一大威胁。
烬接着说道,“我会选择我。”
“为何?”长风有些迟疑地说道,“夜魔君先对君天临下手,才对吧……”
“不,除掉君天临还有一个花无神,而且只会激怒神族。我若是夜魔君,会先选择杀我,如此一来神妖无人扶持,即便结盟也要再寻找合适的人选安抚魔族,势必会拖延许多时日。”
这话说的没错,但长风心里总觉得有根刺拔不出来,扎得她不舒服。
烬说道,“你好像很关心君天临。”
废话,那可是我爹,亲爹。长风说道,“毕竟是我的顶头上司。”
烬觉得不是,但除了这层关系他也猜不出其他关系来。
他想了想说道,“我记得花无神和君天临有个女儿。”
长风咽了咽,“你提她做什么?”
“突然想起来罢了,若是君天临死了,那继承衣钵的一定是她,只是奇怪的是,自从三万年前神魔停战后,就一直再未有她的消息。”
“啊呸!天君才不会死!”长风怒了,“不许瞎说!”
烬抬眼看她,喏,他就说了,她对君天临的维护简直超脱了下属对上峰的感情,看着很是奇怪。
即便听了他的分析,长风还是觉得不安。
她从烬的屋里出来,便看见杵在院子里恍若木雕的老爹分丨身。
真身有魂有魄,分丨身就空剩一身法力了,没有思维和感情,像是只会听命令的木偶人。
可长风还是走到他的身旁,细看爹爹的面庞。
至少脸是一模一样的。
“爹爹,这次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妖谷找娘亲吧。”
长风低声,恨没有早点提这件事。
白昼已至,但人间却如同堕入了永黑大地,恍若炼狱。
各地或山火,或洪涝,天灾不断,就连皇城都遭遇了千年不遇的地龙,宫殿顷毁,皇帝也陷入昏迷,宫中大乱。那从四面八方送来的加急折子都堆在残损的宫殿中,无人批阅。
唯一还算安稳的就是最南边的小镇子了。
这里常年多雨,是几大河流的交汇处,过往常常洪涝。百年前官府大修河堤,连筑三道防线,每年秩序井然开闸放水,灌溉农田,历经百年,下游的涝田变成肥沃的农田,种稻种豆,种薯种菜皆能盛产。
久而久之,下游的村庄也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直至居住了三万余人,成了一处物产丰盈的粮仓。
如今第一道河堤却突然决堤了。
一时洪水涌向第二道河堤,水一夜之间便溢上堤口,似乎随时要冲破河堤。
但下游的百姓却并不急着逃走。
他们深信第一道河堤崩塌只是巧合,就连官府来人疏散,他们也说道——不是还有两道河堤么?这天又没下大雨,天塌下来河堤也崩不了啊。
便死活不肯离开。
说是信河堤不会崩塌,不过是带着侥幸的心思罢了。
他们祖祖辈辈的心血都在这里,屋子、鸡鸭、刚春耕的农田,还有很难带走的床板、桌子,甚至是老祖宗的坟头,这些都带不走,他们舍不得,也不信天会塌下来。
一个人不走,那便有两个人不走,众人像是抱团般越发笃定河堤不会崩,他们不会有事,因此即便官府来磨破了嘴皮子,也无人挪动。
当君天临察觉到南方水系即将全面崩溃赶到源头时,却发现这里的百姓依旧在“安居乐业”,没有一点慌乱的模样。
但河堤明显出现了裂痕,很快就要崩溃了。
他没有下界苦口婆心劝阻,直接化了观音大士的模样——他知道这是凡人最笃信的神仙。
于是在外面耕种的村民便突然看见观音大士出现在天上,她温和慈祥的面目几乎占据了一整片的天穹。
“洪涝将至,快离开吧。”
就连劝他们疏离的官差都看见了,愕然不已。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锄头,边跑边大喊,“快走啊!观音大士显灵了,我们的村子要被水淹了!!!”
一人出声,千人回应。
转眼官差就看见方才他们磨破嘴都没劝动的村民这会连包袱都不收拾了,拉了老娘媳妇抱了孩子就跑,根本不用他们再废话一句。
巨大的观音大士还在空中慈祥地看着他们,眼有悲悯。
她看得越久,村民就越慌乱。
消息传开,不断有村民拖家带口逃离,下游的五个村子都乱套了。
正在这时,第二道河堤决口了。君天临立刻前往第三道河堤,他方才感觉到这里有魔气,想必不多久这里就会被毁。
等他赶到时,那里果真有魔族人在那,但只有一个。
“凡人弱小蠢钝,只能靠神族庇佑永存,毫无作用,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你们要费尽力气救他们。”夜魔君驻足站在并不平静的水面上,双手环胸看着来人,声音是嘲讽,也没有丝毫感情。
君天临也立足于水面上,看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你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你从不愿去明白。”
夜魔君笑了笑,“是,我不需要,魔族也不需要,但我知道凡人是你们神族的弱点,这就足够了。”
“你四处作乱,却唯独出现在我出现的地方,看来你一直在盯着我。”
“魔尊亲自盯着你,你该觉得荣幸,能成为我的目标,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夜魔君的声音低沉缓慢,是一种让人听了很舒服的语调。
如果听声音,一定会觉得他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
可惜,并不是,他只是一个魔头,还用无数苍生来遏制神族的孽障。
君天临问道,“让人间大乱,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猜猜。”
“阻止神妖结盟。”
夜魔君摇摇头,失望说道,“你将我想的太简单了。”
君天临明白了,“杀了我。”
夜魔君没有说话,但他的眼底的杀气渐渐变得强烈。
几乎没有半句废话,夜魔君已经动手了。
两道水蛇从水中蹿出,张开大口盘旋着身体朝君天临扑去。
被魔气操控的水蛇凶狠无比,从水面掠起时,就连深藏在河底的鱼都瞬间毙命,扑腾而起,如果有惨叫声,怕是连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蛇未近身,君天临只是朝它们看了一眼,水蛇顿时化回水滴,从空中啪嗒滴落,像是人间刚倾洒了一场漂泊大雨。
水珠还未回到河流,又再次凝结,拍向君天临。
两人都没有动手,但天地间已然变色,风雨大作,两者法术的剧烈撞击轰得河堤水波翻滚,像灌满水的瓶子,水不断翻涌出去,吓得村民更是尖叫连连,脚下逃命的步伐更快了。
夜魔君突然朝河堤飞去,似要劈开河堤,将河水倾倒。
君天临几乎是瞬间闪身到河堤面前,将他拦住。
夜魔君冷声说道,“你要护他们,就绝不可能赢我。”
“这是你的计谋,我知道。”
可惜凡间同时大乱,救灾民的时辰太短暂了,他根本无暇腾手四处安排人手,否则如今他便能专心对付夜魔君。
夜魔君接下来的棋他已经看清了。
——利用数万村民来制衡他,要他的命。
他很清楚,可是他不能走。
如今他只后悔一件事——还未带着长风去见妻子。
他们一家三口久别三万年的重逢,以后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夜魔君双掌朝最后一道河流防护轰去,河堤瞬间决口,正在逃命的村民不多久便会全部被淹死。
君天临没有犹豫,再次拦在河堤面前,护住滔滔流水的堤口,他将所有的修为修复了河堤,即便是夜魔君也无法将堤口炸开。他知道是计,要他命的计,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为了数万凡人舍弃自己的性命,愚蠢至极!”
夜魔君冷笑,给他送去最后致命一击。
君天临的魂魄顷刻破碎时,他又想起了妻子,想起当年他路过学院神树下,抬头看见那个在树上刻字的少女。
顽劣又可爱,还朝他做鬼脸。
“看什么,敢告诉先生我就抓了你做压寨相公!”
声音如铃,却再也听不见了。
君天临看着在眼前暗沉的天穹,神形顷刻毁去。
唯有河堤挺立,河水逐渐安静,村民也渐渐远去,一切都恢复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