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首见。
她当着他的面, 说要嫁给别人。李肃不明白,她为什么变心得如此之快,好像以前追在他身后跑的王承柔与眼前之人不是一个。
李肃是在逼她说真话, 但当她真的说出来,这言语好似刀子,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划过李肃的心房。
心里酸了一下,伤了一下, 恨了一下, 到最后这些难受的感觉全部化成了愤怒,巨大的愤怒。
王承柔看着李肃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没于眸中, 最终化成一片阴霾罩住了他双眸。这个样子的李肃像极了平静坐在冼尘殿, 下着仗杀令的冷酷帝王。
终究还是撕破了脸, 糊弄不过去也逃避不了,那只能面对了。王承柔唯一能赌的就是, 李肃现在并不能为所欲为,他有顾虑, 他身后有家族, 他有大业未成。
固国公府是压侯府一头, 但也没有强娶迫嫁的可能。天下还是大禹的, 还是皇上的, 保帝侯府作为皇家恩人的事实,不容抹杀。保帝侯府好好的,就是成全了皇家的体面, 恩泽。
只要她侯府不愿意, 皇上就不能行忘恩负义之举, 何况只是为了一个他早就厌恶的国公府小公爷。
既已路行至此, 已不允许王承柔后退,结亲于固国公府,嫁于李肃,她决不会走这条老路。但,她刚才被怒气冲晕了头脑,说了过头的话,亦或说是一个没忍住,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她可以说不嫁李肃,但不能说她要嫁给张宪空。王承柔心里清楚,她与张宪空没有可能了。李肃对她的执念与势在必得,超乎了她的想象,她不能害了张宪空。
王承柔现在唯一能求的,能保的,就是她不要嫁给李肃,以及把张宪空摘出去,保他平安无虞。
李肃终是压下了内心暴虐,他语气还算平稳:“你再说一遍,你要嫁谁?”
王承柔轻轻吐气道:“侯府今日上门张府之事作罢,以后也不会再去,不会私下议亲。侯府也,不会与国公府议亲,明日夫人与小公爷不必上门,王家教女无方,婚姻之事,父亲母亲皆由我做主。”
李肃要被她气笑了:“刚是谁说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快就变了?刚才还硬气地要嫁张宪空!这么一会儿就不嫁了,嗯?”
“张宪空”三个字从李肃嘴里被狠狠地念了出来,念得王承柔心里一惊。她记得这是李肃第一次说出张宪空的名字,这让她有一种张宪空被李肃盯上了的感觉,这是王承柔所惧怕的。
“父母之命的前提是要我愿意,至于张公子,不过也是一时兴起,我也没必要为了他而得罪小公爷。”王承柔一字一句说道。
不得不说,听她这样说,李肃虽怒火没有减轻一分,但心里的难受劲缓和了一点儿。她终是不敢再梗着脖子,言之凿凿地要嫁给别人了。
就在她说出那句不嫁他要嫁别人的话时,李肃真有掐上她脖子的冲动,那里那样细,白透得能看清浅青筋脉。那一刻他发现,除了上手掐,他更想做些别的。
就像现在,李肃看着她双唇轻动,说着他不爱听却又爱听的话。他觉得只有捻压它,堵上它才能解心头一恨。
但他忍住了。他从不是冲动妄动的性子,他最擅长的就是布局、围猎,提前吓到他的小兔子可怎么行。至于这猎场里其它觊觎他的小猎物的贱畜,他自有办法对付。
李肃握拳手背后:“一样一样来,你能明白过来,不再与低贱之人来往,还算明事理。把这件事先解决了,王承柔,不管你嫁不嫁我固国公府,你身上都不能有婚约,不要害人害己,你明白吗?”
听李肃话里的意思,只要她不再与张宪空来往,断了联系,他就不会追究。
王承柔赶紧道:“我明白的。我可以走了吗。”
李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肯向旁边迈上一步,把她面前的道儿让了出来。
王承柔几乎是用小跑的,跑到屋门处,双手去拉门栓,她手都是哆嗦的,全然没有了刚才被李肃挡在墙角的镇定。
终于推开了门,王承柔跑了出去。管青山的任务,是等在门口,待王承柔出来把她带出院去。不想人却是跑着出来的,他没能及时张嘴,只能跟上。
屋内李肃,望着王承柔似逃一样的跑了出去,心情又开始不好。真想不管什么布局围猎,干脆直接地马上把人娶进来,到时他看她还怎么跑。
李肃坐回到圈椅里,重新拿起那方帕子看,颜色是最常见的青色,绣的东西也是最简单的文字,四个字用的一个颜色的绣线,还是单织,可就是这样简单,谈不上美感的东西,李肃拿在手里一时竟放不下。
从帕巾上传出淡淡的香气,与刚才他近她身时闻到的一样。
就在李肃还在把玩这方帕子时,管青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道:“公子,有一事有点古怪。”
李肃眼睛放在帕巾上,眼都不抬地问:“何事古怪?”
管青山:“刚才王姑娘从这里出去,我在后面跟着,发现她竟无需带路,就能准确地绕过花园与梁亭,一点废道儿都没走,顺利地出了冷杉堂。”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她还是跑着的,几乎是不带思考的就走对了。
李肃这才抬眼,古怪是古怪了些,但王承柔别说他这院子,以前是连固国公府都没进来过。
他道:“这说明什么,要么她聪慧过人,来过一次就记住了我这五方八卦阵的布局。要么,就是她该当是我国公府的人。”
管青山闻言没敢抬头,昨日公子做了两件出乎他意料的事,一是他命蒋海去张宪空那里拿一条腰带,二是,去到国公爷与夫人院里,主动提出他要成亲。
当然,细想下,这两件事都与保帝侯府的王姑娘有关,管青山也就不奇怪了。
不知是不是闻了帕巾上的淡香,此时的李肃,已完全的压下怒火,冷静了下来。而这个时候,是他最擅思考的时候。
他对管青山道:“之前布在齐府门前的人,让他们重新按计划行事。蒋海不用再盯着张宪空,上次暗器的事,他应该已起疑心,再盯着只会让他做实怀疑,还不利于我之后的行事。”
管青山知道,公子是不会放过张宪空的,但他不知道公子要如何对付他,要把他对付至何地。这是管青山猜不出来,也不能问的,他只领命道:“是。”
王承柔从来没这么能跑过,一口气从李肃的屋里跑到了固国公府的大门口,身后清心清香跟她跑得气喘吁吁,也得不到小姐的只言片语,反正就是跟着跑就是了。
直到上了马车,王承柔才安心些,回到侯府,这颗乱着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王承柔回来没多时,王夫人也回来了,她一进屋就见王承柔坐在椅榻上等着她。王夫人笑了:“就这么等不及,安心啦,阿娘替你看过了,张家的老爷夫人,人挺好的。家里是小了点,但收拾的雅致整洁,佣人也没多少,却忠心懂礼。至于家风,是讲究读书上进的,那俩小儿,一男一女,都有在读书识字,请的也是云京正经私塾里的先生。”
王夫人话头不停,有很多话要说:“还有这张宪空,可真是个孝顺孩子。我看他爹娘身体都不大好,根本不能照顾那两小的,伺候爹娘,照顾弟妹的担子都是他一个人担着。论起他家祖上,他也算是生不逢时,命有点苦。”
王夫人说着看了王承柔一眼,见她眼圈有点红,揶揄她:“哎哟,我这才说了两句,就给你心疼成这样,出息。”
王承柔再也忍不住,扑到王夫人怀里哭了起来。王夫人吓了一跳,拿眼去挑清心清香,二人皆摇了摇头。哪怕夫人会怪,她们也没辙,怎么问小姐也不说啊。
王夫人:“固国公府这一趟不顺利?”
王承柔边哭边点头,王夫人心里就有数了。一边拍着女儿的背,一边任她哭,平静地等着王承柔哭够了,想说了,她再听。
终于王承柔成功地把眼睛哭肿,才慢慢停了下来。
她从阿娘身上起来,看着她阿娘说:“让阿娘白跑一趟了,我与张公子的婚事不成了。”
王夫人:“小公爷,怎么个意思?”
王承柔:“他说,明日他府上人过来,要提亲。”
王夫人面上严肃起来:“你与他,”
“我没有!我与他什么事都没有,是他要强娶。”
王夫人:“强娶?怎么可能,他固国公府权势再大,也不可能对我保帝侯府用的了强。你怕他作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情意相通,父母也认可的良人,怎么为了这就放弃了?”
王承柔当然不会说李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该对他如此了解的。况且现在的小公爷,一直戴着面具生活,还没露出过本性,她说了又会有谁信,拿上辈子的事也佐证不了这一世还没发生的事啊。
王承柔摇头,只道:“张公子家世全无,家底太薄,经不起小公爷的针对。我因张公子而拒绝他,他焉能不知。阿娘,你是不知,在他府上,他对待女儿有多霸道,强势无礼,这样的人,”
王夫人打断她:“他对你无礼了?他做了什么?”
王承柔:“倒也没做太过分的事,但他就是逼迫我说他想让我说的话,若是不说,就拦着不让我走。总之,阿娘,我拒绝了他,也不让他们明日上门,同时为了不牵连张公子,我不嫁了。”
王夫人沉思了会儿,然后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张宪空确实是底子太薄,若小公爷真打算对付他,根本不用他自己动手,兵马司里他就混不下去了。”
阿娘还是想偏了,王承柔可不认为李肃若是狠下心来对付张宪空,只是以他上级逼压,令他丢个差事那么简单。
王夫人:“罢了,这事我听你的,你若如此谨慎怕他被牵连,不结这亲也就不结了。但,你若坚持,侯府也会为你作主,不就是个差事嘛,不干也罢,让他跟着你哥哥经营,不比干个副指挥差,我看那孩子,落落大方心性挺宽,不会自艾自怨的。”
王承柔如何不知张宪空的好,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好,她才不敢冒险,不敢再与之结缘。王承柔想结的是善缘,不是孽缘。
王夫人又说:“这事要与人家说清楚,不然显得,好像咱们上门一看嫌弃人家似的。正好,你也算再给张宪空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他不怕,他愿意呢?”
是要跟张宪空说清楚的,王承柔并不想弄什么误会,故意去以什么家贫的理由拒绝他。张宪空是坦荡之人,他们的交往也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如今要分开,王承柔也要真诚坦荡地分。
对于张宪空来说,这两日的经历跟做梦一样,先是被王兄告之,侯府有意给承承议亲,然后就是侯府夫人要亲自上门一事。
还记得王兄见他听后不言语,很是不高兴,大声问他:“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不想娶?”
最后三个字令张宪空惊觉回神,他怎么会不想,平常一贯沉稳的他,那日也露出了毛头小子的跳脱。
然后就是王夫人上门,雍容大方,眉眼谦和,一点都没有张宪空办案时接触到的那些贵妇的傲慢。他内心暗道,难怪会把儿女教育的那样好。
王兄虽爱玩乐,交往就知,人心善,不跋扈,不纨绔。而承承,更不用说了,是他守在心中的世间至美,人间美好。
他能感受到,王夫人应是会同意这门婚事的,那一刻,张宪空心花怒放,从没有感到这样幸福过。
从那天开始,他就非常想见王承柔一面,而今日终于等到了,承承约他相见,地点还是上次她请他吃席的酒楼。
酒楼的雅室里,同样的竹香淡淡,流水清清,同样的佳人在座。她竟是比他来的还要早。
王承柔在侯府忐忑地等了一个上午,也没见固国公府的人上门。她松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下午。好在下午她约了张宪空说清楚,不必为未知的结果而心乱。
但现在见到张宪空,尤其是他的笑脸后,王承柔何止是心乱了,她还难受了。
张宪空落座后:“侯夫人来的那日,已尽力接待,不知是否有怠慢之处,”
王承柔受不了这个,不如快刀斩乱麻:“张公子,我今日邀你前来,是有一事相告,我们的婚事不成了。家母上门一事你只当是日常拜访,还请尽力与你双亲言明解释。”
张宪空脸上的笑意凝住,虽已心跳加快,但他还是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问:“出了什么事?承承,出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吗?”
王承柔把李肃要与侯府结亲的事说了,自然也提到了解药的事,她知道张宪空心中一定有疑问,她为什么会知道那是何毒,为什么会有解药,不如一并都告之于他。
王承柔说了很多,几乎是把事情与利害都说了,这期间张宪空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只在她提到李肃拦着不让她走时,他问了一句:“他欺负你了?”
王承柔摇头:“不曾。”李肃把能欺负到她的所有事,在上一世里都做了,与那相比,昨日在冷杉堂里的又算得了什么。
说了那么多,王承柔都没敢抬头,这句“不曾”让她抬起了头。这一抬她的视线撞进张宪空的牟中,那里是王承柔从来没见到过的戾气。
张宪空不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在办案办差时,他也多是冷静平和,沉稳持重。但此刻,他的眼红了,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王承柔不想看到他这样,她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下他的手,只一下,就眼见着张宪空整个人柔和了下来,眉眼也平和了不少。
她的柔软触碰,柔软了他的心,一下子令他的戾气散了。
他反手握住了她,这还是头一次张宪空主动,王承柔惊了一下想抽出,不想他握得更紧了,不允许她逃避。
他就这样坚定地握着,他说:“如果只是这个原因,我不同意你的提议,婚事照旧,一切照旧。”
王承柔有想到他会这样,她一狠心,这次使上了劲要把手抽离。与李肃不一样,张宪空感受到她使了劲,怕弄疼她,在察觉到的那一刻就松开了。
松开后,还特意看了一眼,自己刚才情绪激动下,有没有攥红她的手。
王承柔感受到了这份温柔,她又难受了,她道:“现在是我不要嫁了,你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当初是我找上的你,现在我不想了,你就该听我的放手而去。”
“你不喜欢我握,我可以放开,但,执子之手,我不会放。”张宪空就是可以办到,一脸温润平和地让人感受到他的力量,他的坚持。
王承柔望着他,他是与李肃截然不同的男子,却并不比李肃的铁血手腕温吞,张宪空的底色是有厚度的坚实。
王承柔不能再呆下去了,她怕她会动摇,她站起身来,对张宪空欠了欠身:“该说的我都说了,张公、张宪空,后会无期。”
王承柔想最后再叫他一声张宪空,她喜欢他的名字,每次连名带姓唤他时,每一个字都会被她特意绕喉而出,特意而珍重。
张宪空没拦着她,直到王承柔走了很久后,他还坐在那里。
如果在认识王承柔之前,有人来告诉他,会有一位贵女看上他,要与他结亲,但价代是会得罪其他权贵,问他会怎么做。那他的回答一定是,不结。他可不想为场婚事而坏了自己的前程。
而现在,他真遇上了这样的事,而他的回答却变了。他甚至想到,丢了这份差事他会怎么办。
固然,侯府有钱有势,可以再为他谋一份生计,他不穷大气,可以接受。可除了接受,在这世上,他难道就再没有不靠别人而能安身立命的本事了吗?
这才是张宪空在意的,他发现,他还是不够努力,不够本事,他变强的速度太慢了。但,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强大起来,他也不要松开王承柔的手,他不要放手。
哪怕付出前程上的代价,但他顶天立地一男儿,他就不信在这世上另外找不到一条自己可以走的路。
王承柔回到侯府,马上询问固国公府有没有人上门,下人说没有,但侯爷被皇上急召入宫了。
王承柔心里“咯噔”一下,漏跳一拍后,心跳开始加快,她忙问:“什么时候的事?父亲去了几时了?”
“未时整。算下来,侯爷走了还没有一个时辰。”
王承柔:“是谁来传的旨,有说是因为什么吗?”
“是个脸生的小太监,没见监厂那几位,是皇上的口谕。”
王承柔问完暗道,这还真是急召。
一直到天擦黑,侯爷才回府,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王承柔一直等在母亲房中,见父亲这样进来,心开始揪了起来。她站起来:“阿爹?”
王霜坐下叹口气:“固国公府欺人太甚,连我侯府的门都没上,就直接跑到皇上那里要求赐婚。”
王夫人:“赐婚?那侯爷是怎么说的?”
王霜:“当然是不同意了,皇上又怎么样,再说皇上也没说一定要两家结亲。”
“但是,”王霜又道,“看皇上的意思,倒是很乐于促成此事。这也倒好理解,小公爷的亲事,犹如太后面对皇上的亲事一样,都盯得紧呢。”
王承柔想的是,怪不得上一世皇上会主动询问她追求李肃之事,原来也是存的这个心。无权无势空有名头的保帝侯府与重臣拥权的固国公府,可真是皇上眼中的最佳良配了。
“阿爹,皇上是不能逼迫侯府嫁女,但只怕以李肃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他若是用皇上的大婚来做交易呢?”
王霜皱眉:“不能,李肃疯了?就算他疯了,太后还有丞相没疯,怎么可能为了他的私愿,而对皇上做出这么大的让步。这决不可能。”
门外,正要迈步而入的王亭真听了几耳,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离去。他出了侯府,朝着象儿胡同张府而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