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卫倒不是不信义子的这个娘子, 只是现在时局不明朗,他要慎之又慎,像他自己, 在没了解此事全部的来龙去脉前, 他都不能向皇上求情,甚至连提一嘴张宪空都不能。
如此谨慎,一是怕救不了张宪空反而害了他, 二是怕不能让皇上借机把矛头对准监厂。但王承柔把话说的这么笃定, 加上宋卫也想救出张宪空,他还是把帖子递了上去。
赵涌彦见宋卫求见, 自然以为他是要为张宪空说话, 他等的就是这个。正监不同于都督, 宋卫代表的是一方势力, 且这方势力虽被前朝一直打压, 但却在自己这里被放出了牢笼。
监厂本来就有基础, 否则也不会被打压多年, 如今这一发展, 不是赵涌彦想动就能轻易动的了的。但张宪空是个突破口,哪怕他实为宋卫的义子,但他毕竟不是监厂的人,动他也就动了。
赵涌彦心中有了主意,他道:“让他进来。”
宋卫说明来意后, 赵涌彦发现, 事情与他想的不一样,他疑惑地拿过王承柔私下给他的呈帖, 就听宋卫道:“皇上恕罪, 张宪空若真的犯了不可饶恕之罪, 臣自然是恨不得亲手惩戒他,但,张夫人念夫心切,来我这哭哭啼啼,又说有要事要禀与皇上,事关重大。微臣思来想去,义父子之情在忠义面前不值一提,但若这信中真有什么隐情,而皇上不得而知呢。是以,微臣斗胆把它呈了上来。”
说着他就跪了下来:“奴婢有罪,请皇上恕罪。”
赵涌彦看看宋卫又看了看他呈上来的帖子,慢慢道:“正监大人何罪之有,真是处处都考虑周全了,你下去吧。”
宋卫其实还是有点吃惊的,圣上就这样轻易地收下了这封书信,他想起以前二人的私会,看来王承柔与皇上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牵绊。如王承柔所说,知道的越少对他来说越安全。
“是。微臣告退。”宋卫赶紧转身退了出去。
赵涌彦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想马上拆开信来看看,她会在里面写些什么呢?但他又有些抵触,如果是通篇求情,那他一定会很失望与愤怒。
连李肃都开始知道忠君,在发现他有中毒迹象后,那副担心与紧张不似掺假。赵涌彦这样想着,一边破坏了封口,把那张纸从里面拿了出来。
看了几行,赵涌彦先是舒了口气,一眼扫过去没有张宪空的名字,信上说听到他中毒了,她十分担心,问了侯爷也不得而知皇上的具体情况,故而彻夜难眠。她已向公主递了请求进宫的帖子,若是公主殿下准了她来,她想见一面皇上,方能安心。
赵涌彦惊讶,王承柔怎么知道他中毒了?!是李肃告诉她的,还是张宪空下毒一事,她也知情?
赵涌彦快速向下看去,信末还提到了一点,她虽不信是她夫君要害皇上,但她夫君确实有江湖门派的关系,她想让皇上给张宪空一个机会,也许这毒另有蹊跷。
最后的最后是一句:涌彦,可否给承柔姐姐一个机会,可以当面细谈。
赵涌彦明明知道,王承柔再拿前世的交情来打动他,但他就是做不到拒绝。况且他还要搞清楚,王承柔到底是如何知道他中了毒,这一点很重要。
于是在公主召见王承柔的日子,他们在勤勉殿又见面了。
赵涌彦叫施完礼后的王承柔起来,王承柔起身后,先是关切地在赵涌彦的脸上看了一圈,完全没有不敢直视圣颜的情况,眼中俱是关切。
她道:“见到圣上康健我就放心了。”
赵涌彦对她的表现很是受用,但他心里提着一口气,威严地道:“赐座。”
“谢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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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王承柔坐下后,赵涌彦马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朕中毒的?这可是宫中机密。”
王承柔:“这正是我要说的,皇上以为呢,还不是李肃私下告诉我的。”
赵涌彦眉头一皱:“李肃?他为什么要与你说?“
王承柔:“是啊,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来帮皇上想一想。”
王承柔站了起来,朝赵涌彦的方向走了两步,她道:“他是想来告诉我,张宪空马上要获罪了,还是加害圣上的死罪,而我作为张宪空的妻子,自然也不能幸免。李肃要我求他,他说,只要我求了他,他就可让张宪空无事免罪。”
王承柔看向赵涌彦:“皇上觉得这事蹊不蹊跷,他怎么那么有把握就一定能为张宪空脱罪呢,难不成他手里握着可以正反两说的证据,我不知道,这还得请皇上往后走着瞧。就怕是让我说中了,那皇上就要小心了,也许想害您的人另有其人呢。”
赵涌彦:“你若想用这样的方法帮张宪空脱罪可没什么用。”
王承柔重新坐了下来,不急迫不紧张,她慢悠悠地道:“我当然希望他脱罪,但若是证据确凿,他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我作为他的妻,也甘愿受圣上责罚,也好过被李肃威胁。”
赵涌彦:“他这样做确实过分了些,这人霸道的个性一点都没变。”
王承柔听出来了,赵涌彦骨子里竟是向着李肃的,并不愿意相信李肃会对他不利。他们到底在私下是如何相处、如何结盟的?有这么牢不可破吗?
王承柔心下一转,她道:“是啊,上一世他把我活活逼死了,可不只霸道这么简单,说起来,我给皇上留的那些钱财,可够你在宫中过活?李肃还有宫里那些恶奴没有再欺负你吧?”
赵涌彦脸色一变,他抬眼打量王承柔,在上一世与这一世,他年少气盛的时候,他都有梦到过她。
王承柔是唯一入过他梦的女子,只不过这两世还是有区别的,一世醒来是羞恼,一世醒来是绝望与愤怒,导致这一改变的,是他这一世不管有没有做过这种梦,他都无法再现正常男子的情况,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上一世的李肃。
赵涌彦很久没有想起过上一世的事了,如今他做了皇帝,最忌讳的李肃也因利益一致而忠于他,一切好像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那些过去的晦暗被他抛在了身后,像是不曾发生过一样。
所以,赵涌彦不愿想起以前,而且他这么做还有一个埋在心底的秘密,他知道自己这一世的毛病是心病,当年这病是李肃给他吓出来的,如今李肃的服软是否可以抚平他内心的伤痕,令他可以恢复如初。
这,是赵涌彦的私心,不能与人说的私心。
但现在王承柔问起了他上一世的情况,一下子就勾起了那些不甘回首的往事,他甚至身上又在幻痛。
李肃可亲的面貌与上一世凶残暴虐的样子开始重叠,王承柔的声音响起:“其实皇上就算被李肃骗了也很正常,他城府之深,手段之狠,世上少有。我上世就是被他骗惨了,他装出喜爱我的样子,却连皇后的实权都不愿给我,无外乎图的就是我的听话与顺从。圣上,觉醒是痛苦的,但它也是有尊严的,我上一世虽然斗不过他,只能以死明志,但我想,我比那些还在宫中活着的,可能会更幸运一些。”
王承柔要感谢李肃告诉她这些,告诉她,在她死后所有人都没有得到善终,如今她才能拿这些话来敲醒赵涌彦。
赵涌彦好久没有说话,王承柔也不催他,就静静地坐着等着。
终于,赵涌彦道:“朕中的毒,与哀帝所中之毒,毒性一样。李肃说这样的毒很是稀罕,连秦洞天也来证实过了。”
秦洞天?!王承柔抓住了赵涌彦话里的重点,她马上道:“或许皇上最近也吃过李肃给您的什么东西?李肃虽说那毒稀罕,但他早就知道,那是不枯门的毒药,知道了出处,以他做事的手段,照着做出来一份又有何难。总说张宪空拜过宗门,混过江湖,但李肃又何尝不是,就说他认识的秦洞天,不也是江湖中人。李肃的本事更大,秦洞天那样世外仙人一般的人物,能在固国公府一呆就是好几年,连丞相死了都不曾再去云游,看来是李家事业未竟,他的恩还没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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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柔所说这些,赵涌彦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不枯门,不知道李家对秦洞天有恩,才令秦洞天为其效力。
赵涌彦声音紧了起来:“不枯门是什么?”
王承柔惊讶道:“皇上您不知道啊,其实我以前也不知道,这也是李肃告诉我的,不枯门是毒门,它的内掌门是我夫君的大师兄,所以,先帝的时候,夫君与皇上才能得到那药。早在先帝薨的时候,李肃就开始着手调查了,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他早就该是调查的一清二楚了。”
王承柔做深思状:“我想以李肃的本事,恐怕药效更好的毒,。丸都该被他做出来了。皇上可要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李肃要是日后打着为您身体好或是给您解毒的名号,让您吃些什么,您可要小心。”
赵涌彦又是很久没说话,最后道出一句:“你还真是了解他。”
王承柔:“嗐,在他手上吃的亏多了,自然知道该如何防他了。只不过有时他太强大,防都防不住的。”
赵涌彦又道:“其实你这些话,也有人与我提过,他没有你知道的多,但现在想想,意思竟差不太多。”
王承柔表情一顿,但问出的语气却是随意的:“是谁啊,我倒真是好奇了,人与人之间的想法千变万幻,竟还有能想到一处去的,可真是缘份。”
赵涌彦:“这人你该知道的,是赵金平的儿子,以前五王府对门那家的赵陆赵公子。”
王承柔还真知道,刚成亲时,张宪空与她在假山石后说笑的时候,提了一嘴此人。
“是赵公子啊,记得我与夫君成亲之时,只有他与您来参加了婚宴。”
“何止啊,他在外面也很维护你,有人说你坏话时,他都会反驳回去,不在意别人嘲笑他采花节上的遭遇。”
王承柔内心轻叹,唉,她采花节上对这位赵公子的招惹,竟快成了她要欠他一辈子的说辞了。
“那赵公子与圣上说了什么?“
赵涌彦:“只说了李肃不可信,张宪空未必不是被人冤枉的。”
王承柔忍不住点头,难得有人如此通透,能看穿李肃温雅表皮下的真面目。她道:“那现在有两个人都在说,此事可能另有隐情,还请圣上多思多想,勿要在盛怒以及恐惧下轻下决定。”
王承柔说的差不多了,再多就过了。她站起身来,恭身对皇上道:“出宫时辰快到了,我就不打扰圣上了,今日来此,一是担心你,二是提醒你要小心真正的敌人。”
王承柔说着开始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刚才我从公主那里来,见公主气色不错,看来这一世她该是能福泽绵长了,皇上不知我心里有多高兴,这一世总还有人改变了命运,一切向好。我也为皇上感到高兴,你终于不再寂寞,有亲人陪在身边了,但你皇姐虽在,我可能是上一世习惯了替你操心吧,听说你中毒后,想不担心都难。”
王承柔提到了上一世与公主、与赵涌彦的情份,她这些话本是有意说给皇上听的,李肃是如何哄得赵涌彦那么信任他,王承柔算是摸到了一点门道。
这孩子太缺爱了,只要你表现出关心爱护他,一切以他为本的样子,他多半会投降。
但王承柔根本没因掐手发痛而落泪,而是说到这里时,真的想起了上一世的时光,她是有拿赵涌彦当弟弟的,维护爱护他之心从来都是真的,就算她死后,他承受了李肃的雷霆之怒,但她怎么可能预料的到呢。
所以,此时的眼泪是真的:“我不知道李肃在我死后,对你做了什么,但那不是我本意,我听说,几乎所有宫中人都遭了殃,包括李肃殿内的人。是我低估了他疯狂的程度,涌彦,你别怪姐姐,姐姐这身罪孽不知要带到几辈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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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王承柔跪了下来,口中恭敬道:“臣妇逾礼了,望圣上恕罪。”
赵涌彦看着王承柔偷擦掉脸上的泪水,他道:“朕恕你的罪,请来吧。你可还有别的要说?”
王承柔一抓锦帕,忍住了,她道:“臣妇没有话说了。”
她竟没有提出探视张宪空的请求,赵涌彦:“那就退下吧。”
“是,臣妇告退。”
王承柔走后很久,赵涌彦都无心政务,他想了很多,但没有一点头绪,赵涌彦这是第一次开始正视,皇上实在是不好当这个问题,论起玩权谋,他好像连王承柔都不如。
他知道王承柔很可以是来挑拨离间混淆是非的,但他也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也可能她说的才是真相。
李肃根本就没有臣服之心,他现在不当皇帝是因为他认为时机还不成熟,以后若是一旦时机成熟了,自己吃下去的那些药丸可能就是催命符,生死全在李肃一人手上。
还有一种可能是,李肃给他吃的药丸就是会造成与哀帝中毒症状很像的毒药,但并不会致命,而他的目的是为了借自己的手除掉张宪空,这样的话,王承柔不会把张宪空这笔账算到李肃头上。李肃想要人,却不想要个仇人。
当然,也许一切都是多想,真正想要他命的就是张宪空与监厂,甚至还有亲卫队。都说高位者爱多疑,如今坐到这个位子上,怎么可能不多疑。
无论赵涌彦想不想得明白,是否觉得此事太过复杂,王承柔此行的目的都达到了,就是要在他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让一直以来活在李肃打造的茧房中的赵涌彦能醒一分是一分。
只要他质疑了,他不再那么信赖李肃,那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张宪空也就保住了。王承柔不用去求李肃,她的夫君她也给保住了。
出了勤勉殿,过了一道门,王承柔就不用再斗篷盖面了,她是来见公主的,此时正是她该出宫的时辰,走在这条宫道上再正常不过。
就在王承柔要走到尽头,该往内宫门去的时候,她见前面走来一人。有些眼熟,而且看对方的反应,应该也是认识她的。
只见对方一揖礼道:“张夫人安好。”
王承柔想起来了,她回礼道:“赵公子安,听宫中人说,您现在是皇上的陪读,明年就要参加科考了?”
赵陆笑笑:“是,夫人连这都知道。”
王承柔觉得既然今日碰到了,有些话她还是要说一下的,她道:“那个,赵公子,今年采花节上,我对您多有冒犯,真是失礼了,在此向您道个歉,对不住您了。”
赵陆脸一红,连忙摆手:“不不,夫人何出此言,采花节上与夫人的那段相处,对于我来说是很美好的回忆。哦,夫人不要误会,我是指夫人并没有冒犯我,不要听别人乱说,自由心证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吗,王承柔好像有点愧,她当初确实是在看到张宪空后,把他抛到了脑后,虽然只是短时的有意勾引,但也算付之了行动。
“公子受我一拜吧,这样我还好受些。”王承柔规规矩矩诚心诚意地给赵陆行了个道歉礼。
赵陆这时倒是不慌了:“夫人若觉得这样可以让此事过去,那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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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柔冲他笑笑:“那公子,我这就先走了。”
赵陆一让身,眼见王承柔要迈步,他忽然小声道:“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宪空兄的事尚有转机,我是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王承柔:“谢过公子关心,我也相信会有转机的。”
至此,两人在宫道上分别。
另一头固国公府,管青山进来报:“公子,今日出宫采买的是庞嬷嬷。”
李肃闻言抬眼,他问:“什么事情?”
管青山把信给了李肃,李肃打开来看。
一般庞嬷嬷亲自出宫,那就是说宫中有重要的消息要马上传给公子知道,是以管青山等着公子看完信的反应与他的命令。
可很久都没听到动静,管青山抬眼去看,就见公子哪里有在看重要情报的样子,他嘴角挂着笑,一副心情很愉悦的模样,好像看的不是什么情报,而是内容十分有趣的话本。
管青山的心里话若是让李肃听到,那他可是要回上一句,可不就是在看话本。王承柔的戏演得不错,若不是照着话本演的,那就更了不得了。
宫中传消息,直接口传出来的比较多,需保密一些的也只是小纸条即可,还从来没见洋洋洒洒写一大篇的。
这里有两个原因,李肃对得展下了命令,一切有关王承柔的事,都要详细记录,还有就是王承柔说服赵涌彦的这番话,实在是不好精减。所以,得展干脆全都记录了下来,让庞嬷嬷第一时间传出宫外,送到了李肃的案头。
皇上与王承柔的谈话自然是密谈,屋里包括殿外的人都遣走遣远。得展虽得皇上信任,但有一些话只有赵涌彦与王承柔才能懂,那就是关于前一世的,所以,赵涌彦不想节外生枝,把得展也遣了出去。
可赵涌彦不知道的是,得展能被派到赵涌彦身边执行任务,那可是身怀一身的好本事。
“顺风耳”只是他技能之一,其它的如与虎刹门四组一样,得展也是记忆惊人,能把听一遍的话全部复述下来。是以,李肃才得了这封长篇信。
终于,李肃把信放下,他全部看完了,确切地说,他看了两遍。
就在管青山以为公子该下命令的时候,李肃拿起笔来,在那封信上圈圈点点,像是在修改文章,而在此过程中,他脸上的笑意一直就没有掉下来过。
管青山有点好奇了,到底上面写了什么,总不可能是宫里人闲的写些俚语俗语来逗公子笑的吧。
李肃圈点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把那些圈点的笔墨晾干,最后整体观赏了一下,然后郑重地把这页纸装敛起来,放到了盒子里,再放到他手边的抽屉里。
李肃做完这些,才好像刚发现管青山一样,对他道:“青山啊,”
管青山终于等到了他的命令,他马上道:“是,属下在。”
“你在执行任务时,有没有过被敌方搞的一些小手段,弄得你会心一笑的时候?”
李肃把管青山问懵了,他尝试着理解公子的意思:“您是指棋逢对手?”
李肃摇头:“她还配不上,不是这种,是那种你依然把对方玩弄在掌心中,你知道她逃不了,但她的挣扎与努力还是能给你的目标带来些阻力的那种。”
管青山想了想,摇了摇头:“未曾有过,或是对方太弱,属下干掉对方后根本不会留下记忆,若是对方需要我废些心力,我也没有玩弄掌控之心,想办法快速干掉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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