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肃亲手关上冼尘殿的门, 然后望着这两扇“空空如也”的大门,看了很久,然后才转身离去。
元尊殿忙了起来, 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各方都十分积极,况李肃不是长在宫中不见圣颜, 他在成为皇帝之前, 在云京城算是活跃的贵家子弟, 各家女儿自是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所以, 报上来的名册堆得挡了烛台。王承柔发现,上一世熟悉的名字皆不在册上, 仔细想想也对, 李肃这一世比上一世晚了四年多才登基, 上一世的皇后、袁妃、赵贵嫔,怎么可能还待嫁闺中, 皆都已嫁人为妇。
就连夸下海口非李肃不嫁, 一直会等他的喻哲儿也在他在南境打仗的时候嫁了人。
想起上一世, 皇后未进宫,她从各方渠道打听新入进宫的都有谁,可真是不嫌累。谁入宫不都是一样, 打听出来又能怎样, 与她何干。
如今更是如此, 王承柔按着世家等级,如今的官职,秀女的年龄样貌, 兢兢业业一点不藏私地主持着选秀事宜。
最后, 皇后辛苦了一个月, 正式名册出炉,被送到了李肃的案头。
李肃打开来看,看到熟悉的字迹,他覆手而上,摩挲着那几个字,他想她了。李肃因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这一个月都没有去元尊殿。无论他的出发点为何,他的行为无意间成全了她的心意,达到了她的目的。
他一心求一双人,而对方却为了减少承宠,主动提出要他选秀,给他塞一后宫的女人。原来,被别人称赞的好妻贤后,于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肃知道这本册子里的内容一定会令他气不顺,但他还是继续看下去,看她到底能行到哪一步。
慢慢地翻完所有,李肃缓缓舒出一口气,她可真是名合格的皇后啊,这里面留存的秀女,背景出身、个人情况皆有被她考虑到,这选秀的差事做得可真好,竟让人挑不出一个错来。
可越是这样,李肃的心越凉、越沉,她是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也是真的不在乎了。上一世李肃虽然没说,但他知道,皇后入宫前她上蹿下跳,对于新进宫的人选很是打听了一番。
如今想来,当时自己听到这事的时候,心里也不全是厌烦,其实这点小事都能被他关注到,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只不过那时他并没有深究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
现在李肃知道了,他乐于看到她的吃醋,她的在意,甚至她为了他而起的那点小心机小算计,只不过每次她使过了头,他就会把她敲打下去,他以为这种平衡会是永恒的,哪知,在他乐此不疲的时候,她是真的倦了。
这种疲倦没有伤害到她的身体,却令她的心理出了问题,最终严重到要了她的命。无论怎么说,上一世,他是逼死她的罪魁祸首,他欠了她。这一世他想要弥补,用自己的方式,偏巧这种方式是她不想要的,在她看来是对她的另一种逼迫。
他明白的,他真的明白,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就是放不下。王承柔如流沙,他攥的越紧,她流失的越快,可是想要他松手,死都不可能。
李肃缓缓合上册子,不在乎他又如何,不爱他又如何,至少她还活着,她是他的妻。
李肃只能用这样的想法来掩盖他的后悔,他后悔上一世没有立她为皇后,没有早早地正视自己的内心,早早地与她一世一双人,如果他那样做了,就没有了后世之事。
他还后悔,这一世没有让他更早些恢复记忆,如果他能提前想起所有,他也有把握重新追回她。可惜天意弄人,只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却没有给他们重修于好的可能。
李肃指了下册子,然后道:“给皇后送回去,就说朕准了。”
唐九刚把册子拿在手上,李肃又道:“不用了,朕亲自过去。”
李肃想通了,为什么要强撑一个月,活受相思之苦。他想她了,他要见她。
“圣上驾到。”元尊殿想起这道声音,屋内正教张安眠翻绳花的王承柔手上一顿,却见眠眠跳了起来,朝外面跑去,这孩子表现出与她一贯冷静自持的性子截然不同的一面。
王承柔心下一动,站起身来走在张安眠身后,然后她眼见着眠眠扑到李肃怀里,李肃眉眼带笑,一脸慈详地抱起了她。
李肃越过张安眠仰慕的小脸,望向王承柔,她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眼中布满震惊与不解。
李肃抱着张安眠往屋里走来,所有人跪下迎驾,只王承柔站在原地看着他。李肃笑着拉起她的手,语气宠溺地道:“进屋吧。”
眠眠听到皇上这样说,她马上回头看向母后,眼睛里都是希冀。王承柔知道这希冀是什么,小时候父母吵架,父亲主动与母亲说话,她与哥哥就会这样看着母亲,希望母亲能借坡下驴,与父亲重归于好。
可是眠眠啊,阿娘与皇上的情况不一样,她与他永远没有重归于好的那一日。
王承柔一个转身,挣开了李肃的手。李肃装做不在意,抱着孩子先她一步进了内室。
待李肃坐好,王承柔对张安眠道:“眠眠下来,莫要扰了皇上。”
李肃不敢再刺激她,他收买人心的手段都是在私下进行的,并不是要做给王承柔看的,以她不信他的程度,他当着她面这样做,只会加剧王承柔对他的不满。
他主动放下眠眠,收了些笑意,只道:“我与你母后有些话说,你去外面玩一会儿。”
张安眠眼里闪过一抹失落,但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神中重新充满神采,看了看母后,对着二位长辈施了礼道:“那,儿臣先下去了。”
李肃:“嗯,去吧。”随即吩咐日头下,宫中有池子的地方都重新绪了水,小心莫跌落,还有那些假山,莫去攀爬。”
李肃说这话时顺口又自然,充满了慈父般的担忧,待宫人下去,王承柔哼笑一声。李肃问她:“你笑什么?我有哪里说得不对?”
王承柔:“圣上歇一歇吧,眠眠已经跑远了,你这些话她是听不到的。”
李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不以为意:“何故要让她听到,只是曾听侯夫人说过,你小时候就爱下河登高,所以想着怕这孩子随了你的性子,才让宫人多精心些。”
王承柔脸现不耐,那点假笑也没了:“圣上为何事而来?”
李肃:“来还你这个。”
李肃把袖中名册拿了出来,王承柔扫了一眼道:“可是有不妥?”
李肃:“并无不妥,你做的很好。”
“那就好,臣妾查了日子,马上接二连三都是吉日,可做圣上亲选之日。”
李肃把目光从茶杯中拾起,抬眼看她,看了会儿他才道:“不用了,皇后这么能干,就帮着朕一并理了吧,可着你的心意选。”
王承柔起先一楞,她想说怎么是可着她的心意选,又不是她的后宫,但又觉没必要多言,她道:“是,臣妾遵命。”
李肃放下茶杯道:“你真不怕宫中进了新人后,对九宇公主来说环境是否过于复杂。朕说过她是长公主,她就永远是,但驾不住有人嚼舌,起了坏心。”
“她该早日面对现实,不是亲生的永远都不是。”
门外本想进来取花绳的张安眠听到皇上与母后提到了她的名字,于是她停下脚步,把这几句都听了去。
张安眠没有进去取花绳,
她在回华昭宫的路上,问身边她宫里的婢子:“何为亲选?”
这宫婢是圣康殿管事嬷嬷派来的,一直觉得自己有后台有人脉,可惜到了华昭宫发现,真正做得了主的是阮嬷嬷。同样是圣康殿派来的,为什么自己要低阮嬷嬷一头,如今听到小主子在问她,这宫婢欲表现一番,马上详细地解释了起来,直至说到华昭宫还没有说完。
阮雯很少往元尊殿里那位贵主身前凑,现在九宇公主身边的人都是皇上派来的,她离了一时也不打紧,所以不是重要节点,公主去往元尊殿她都是不跟着的。
在门前迎着公主回来,却听到宫婢所言,她眉头一皱,不满地看向那婢子。对方见此,虽意犹未尽但还是收了声。
张安眠回头看她:“怎么不说了?”
婢子未答,只看向阮嬷嬷,张安眠道:“你随我入内。”
这婢子得了令,随着小主进了屋。阮雯眉头皱得更紧,她叫住清心:“怎么会说到选秀之事?”
清心:“公主问的。”
眼见清心也一脸心思地往公主屋里而去,阮雯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不想这清心也是个糊涂的,公主会对选秀之事感兴趣已不寻常,她不说拦着,自己还听进心里去了。
阮雯可以说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对皇后与公主来说,中间她缺席了三年,但于她自己来说并不是的,她一直领着皇上的命令,在暗处观察着这个孩子。
如今天天生活在一起,照顾她的衣食住行,虽皇后娘娘也会亲力亲为,但小主毕竟单独立了宫,真正守在她身边一步不落的是她。
怎么可能不产生感情呢,虽阮雯一再提醒自己抽离,指不定这任务哪天就执行不下去,她会被派到别处去。但眼见着她封了公主,她被皇上似亲生般对待,阮雯也会想,也许这任务就是一辈子呢。
正因为她对公主产生了一些个人情感,所以,她一直看不懂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