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张榜之处历来都是东城。
吴讳跟着满面兴奋的周熊一路疾行。
全程保持着比常人小跑还要快些的速度,终是在两刻之后,来到了东边内城。
放眼一望,平日张贴告示的右侧城墙围了三五个人,正在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还是辰时一刻,若是周熊消息不假的话,这榜才贴了一刻不到。
吴讳心神微动,快速靠近的同时,想起这一路所见,家家闭户,纸钱纷飞,更有诸多尚未火化埋葬的尸体停放路旁。
触目惊心之余,吴讳不免长叹一声。
“放在往年,这衙门红榜一出,不出半刻时间,绝对围得水泄不通。
九峰城的疫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衙门除了派人焚尸,就没有其他控制疫病的举措了吗?
若非三个月前一众医者齐心,无偿治疫奉药,于外城大讲闭户独居防疫之法,恐怕九峰已陷!”
……
同一时间。
九峰县衙后院。
薛林海一脸恭谨,站在院门之外。
院中,一名只穿了白色内衬的人影正在舞动一杆丈许大枪,看着缓慢无力、好似玩耍。
可在内行武人眼中,那看似缓慢的一枪一式,竟引得朝雾翻涌、好似蕴藏着某种武道至理。
特别是看在距引灵通脉仅有一步之遥的薛林海眼中,更是令他惊骇艳羡。
卢延山一招一式浑然天成,这好似玩耍的热身枪式,他即便倾尽全力,恐怕也接不住一招!
若是卢延山展开其几近大成的先天武域,纵使再来千百个他,也只能任其宰割!
先天一气八千转,百丈武域无敌手。
这便是入境武者!
薛林海不惜勾连舍身教,所求也无非这先天二字……
片刻后,人影收枪而立,周身白气涌动。
“薛捕头,可知我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清朗男声不高不低。
白衣人影丈二长枪转过身来,只见其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身形匀称,白衣黑靴。
加之其周身白气蒸腾、令人看不真切,一时竟缥缈出尘、恍如谪仙。
“属下不知”,薛林海神色一紧,隐隐感到不妙,忙把刀躬身,“还请大人明示。”
卢延山放了长枪,有丫鬟端来热茶,接过轻轻吹动。
“外城久疫,三十村镇半数已陷,至今合共七千九百三十六人亡故。
这就是旬日之前,你向王云所禀的疫病已控?”
卢延山话音未落,一股只属于先天武者的强大气机从他体内涌出。
薛林海闷哼一声,口鼻血涌,两股战战,神色惊惶如天塌。
共事十余年,他无比了解这位知县大人。
其为官至今十一载,心怀黎民,为人刚正,那双眼更是揉不得半粒沙子。
且大炎有律,非九品官身,主官可先斩后奏!
今日一个处理不好,他很可能就走不出这县衙后院了。
疫病诞生之初,恰逢卢延山武道瓶颈松动,仔细安排完一应举措,指派薛林海负责实施,这才闭关练武。
那县丞王云初至九峰月余,不熟此间民情,卢延山也只能命他代为统筹九峰县衙,控疫一事,却是去全权交给了薛林海。
不想昨日出关,却惊闻整个九峰外城几为疫病所侵,百姓惶惶、尸横遍野!
这让平日以一县父母自居的卢
延山无比震怒。
“大人饶命!”
灵压临身,玄功自行。薛林海周身雷音阵阵,却是不敢抵抗,顺势跪倒,埋头疾呼。
“诸般举措均已实施,内城医者也已全数召集,委实是疫病猖獗,极难防范啊大人!
九峰易封,城外百姓难控!
属下集尽人手,仍旧难以限制村镇百姓之流动。
便是明日承接禄米俸银,因县衙大半人手皆要出城控疫,属下与王大人商议之后,也是张榜召寻城中武人相代。
属下以为,今除上请郡城,请灵窍境高手出手之外再无他法,个中关键早在月前便与王大人分说清楚。
因上禀文书需附上您的先天武意,故此拖延至今。
请大人明察!”
一气说完,薛林海心中暗恨,面上惊惶更甚。
这理由,从卢延山闭关、他决定方便舍身教行事之时就已想好,自觉天衣无缝。
盖因全是实情真话,根本没有半点虚假!
疫病猖獗是实情。
那自号青莲的怪人亲口承认,此疫乃他教中高手研制。
除武道修为臻至灵窍境的武者施展灵拂,能吹散染病之人体内疫病之外,凡间药石全无作用!
上禀文书需附上本地知县先天武意是真话。
印鉴可仿,大炎国武难分,自太祖之后,朝廷一应文书,皆需附主官武意!
终于,天塌般的先天气机倏然消失。
卢延山面色稍霁。
薛林海所言,皆与他昨日查验相符。
且听说为确保承接俸银万无一失,薛林海还不惜自掏腰包,无偿奉献银钱百两,用以招揽九峰武人。
情绪失控,召之前来,却是因骤闻数千百姓因疫身故,想当面问个清楚而已。
长叹一声,控住心火的卢延山叹道:“起来吧,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上禀文书昨日才已命驿使发出,灵窍高手到来之前,务必尽力护持,减少百姓伤亡。
令社司即日开仓放粮,百姓不事生产,想必生活拮据艰难。
再让内城三家主事过来,便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应答一声,薛林海躬身后退,心中却想:
“妖患将临,邪祟在侧,九峰将倾。
卢延山!我且看你如何应对!”
……
“你还愣着干嘛!”
正在登记报名的周熊见吴讳盯着红榜不动,忙喊道:
“别看榜了,快来报名!”
吴讳答应一声,迈步朝报名处走去。
眼看衙役笔走龙蛇,在早已备好的名册上写上自己名字,吴讳不由心中打鼓。
“的确如周熊说的一样,是接禄米俸钱,人手不够,才招九峰武人一同护卫。
可这酬劳,未免太多了吧?
十两银子,都抵得上正规衙役三月俸钱了。
天降馅饼,会不会有诈?”
正想着,那执笔衙役忽然问道:
“十四岁,撼山拳院习武四个月?”
吴讳正欲应答,却被周熊抢先一步。
只见周熊满脸堆笑,哈哈笑道:
“哎呀谢老哥,这是我师弟,与我同在撼山拳院学武,天赋异禀,别看他才学武四个月,眼下距血气如柱可就只差一步了!”
周熊说着,将手伸入衙役怀中,同时抬头对吴讳挤眉弄眼,示意他别说话。
感受着怀中重量,谢姓衙役咧嘴一笑。
“原来是周兄弟的师弟啊,那就没问题了,别忘了明日辰时在东城门口集结。”
登记完毕,内城东门被远远甩在身后。
吴讳心绪翻涌,周熊这般熟练,想必是早就打算好了。
可这一路,他只字未提。
“给了多少?”
“几两碎银而已。”
“几两?”
“你咋跟个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
我拉你来的,当然要给你搞定啊。
再说了,区区几两小钱,本公子还不放在心上,你也不用想着还我了……”
吴讳知其脾性,不再多言。
只是在心中念道:“好你个周黑熊,待我入境,罩你同入!”
犹记月前,从拳院回家时,他问周熊,拳院那么多人,为什么独独与他一个新来的走得这般近?
后者答:“为什么?这交友还需要理由吗?
一定要的话,我看你顺眼这个理由够不?
哈哈,一开始仅是因我小弟是吴老夫子的学生,我每日送他顺路而已。
一人走路实在无聊得紧。
后面发现你这人还挺有趣,也不嫌我嘴碎。
当然,最重要的是瞅着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