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天晴。
寒风凌冽,卷着屋外的树枝“沙沙”的响,冬日的暖阳透进窗内,染着一抹纤弱的身影成了灿金色。
“咔哒”一声,门开了。
坐在窗边的女人受到惊吓,身子本能的瑟缩着。
“叮铃叮铃……”
捆在脚踝的锁链上,两只精巧的金色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床脚边一根特质的钢管上。
她所能活动的范围被这条锁链困死在床与窗之间。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囚禁于此,好过地狱的凉。
旁边的餐盘,是今早佣人送来的早餐。
一杯豆浆,两个鸡蛋。
她吃了一个鸡蛋,豆浆没喝。
剥开壳,吃了白,留下蛋黄。
进屋的那人,黑色的大衣裹身,一步一稳,带着外头染上的阴冷,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鬼魅。
偏偏,他面容俊朗,嗓音浑厚,开口的语调柔得像屋外的阳光:“又要过年了呢。”
过年了。
别家的喜庆,她的大不幸。
他走过来,到她身边,垂眸望着眼角淌泪的女人。
“你又哭了。”
“每年的今天,你都为他哭,你知道吗,我很心痛。”
他弯下腰,指尖捏住女人的下巴,迫使她仰头。
忽略那眼底的惊恐,他吻在她的唇角。
很轻,很柔。
直起身子的时候,他舔去唇边的湿润。
那是她的泪。
“你哭起来很美。”
“就算不是为了我哭,我也觉得美。”
“只哭给我看好吗,永远。”
“阿音,我们的漓儿五岁了。”
“她很像你,却又不像你,她不会哭。”
“怎么办呢,她不哭。”
走廊尽头,台阶之上,裹着一件嫩黄色毛绒外套的小女孩坐着。
她的衣袖捋到肘部,嫩生生的手臂上几条交错的血痕明显。
半小时前,她被爸爸打了。
用藤条,狠狠的打。
哒,哒,哒……
她听到脚步声在自己身旁停住。
“漓儿。”
他唤女孩的小名,语调不带一丝温度。
女孩仰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望着他,反应很平静。
好像刚才被打的人不是自己。
男人望着她胳膊上的伤。
殷红色,泛着血丝。
“疼了吗?”他问。
女孩点头。
疼的,真的疼,她有感觉的。
“要哭吗?”他又问。
女孩摇头。
她不会哭,再疼也不会哭。
男人笑了。
走下台阶前,他弯身,摸了摸女孩的脑袋:“你这颗妖怪的心啊,怎么这么硬呢。”
是吧。
她是妖怪吧。
京城江家的妖怪,江漓。
……
十九年后,又是除夕前一天。
福祉村把这个日子称为小年,家家户户得买菜买肉,晚上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丰盛的。
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放晴。
这天阳光正好,村里年味渐浓,炊烟袅袅,周遭一片喜气洋洋。
老旧的青泥石板路上,两名农妇腕上提着竹篮,并排往前走。
“汪……”
“汪汪……”
巷子里有野狗在叫,农妇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了头。
冬日暖阳,年轻的姑娘踏着细碎的金光从远处走来。
一瞬间,人仙难辨。
年长的农妇拽了拽旁边人的衣袖,避鬼似的让开了道。
身旁人问:“这谁啊?”
以前没见过。
年长的答:“城里来的妖,现在在陈寡妇家住着。”
妖?
身旁人盯着已经走远的窈窕身影。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看得清楚。
那姑娘,长发用一根没有任何花样的木簪子别在脑后,她肌肤偏白,似有病容,有点冷,有点仙,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尤其那双眼,眼尾微微下垂,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双眼皮弧度弯得恰到好处,睫毛很长,自然卷翘而密。
红颜之下,不沾染一丝俗气与厌腻。
这副样貌,怎么可能是妖,简直是下凡修炼的惊鸿上仙。
石板路的尽头有家水果店,叫周家果铺。
店主是个女人,叫陈月香,二十七岁,老公周财旺半年前去县里进货遇上交通意外,当场丧命,留下了孤女寡母两人。
她的女儿小名苗苗,今年三岁,这会儿刚起床,正坐在小椅子上被哄着吃早饭。
时间还早,店里没有客人,听见门口有声音,陈月香抬起头:“回来啦。”
江漓“嗯”了一声。
刚才她到村口接货了,沉重的一大筐橘子提了一路,面不红,气不喘。
过了很久,来客人了。
“你好。”
清冽的嗓音伴随着脚步声进来。
陈月香抬头。
一名少年站在门口,染着阳光的身影温柔无比。
那人跨进门槛,店内望了一圈,礼貌的开口:“请问这里有柑吗?”
他个子很高,腿很长,黑色的裤子干干净净的,同样是黑色的短款羽绒服敞开着,露出内搭的浅色卫衣。
圆领的,能看得到他脖子上挂着的银色细链。
走近了,陈月香看清了少年的长相。
几缕细碎的刘海搭在额前,却不遮眉眼,他皮肤很白,很干净,一双标准的瑞凤眼,笑起来眼尾弯起,乖巧又温和。
好一个神清秀骨的端正少年。
“什么柑?”陈月香没明白。
“芦柑。”少年又望了一圈,此时后院方向闪出了人影,他目光顿住了。
从光影中走出来的姑娘提着一个很大的筐子,筐子里装着苹果。
天冷,她穿得很少,单薄的黑色带帽卫衣和牛仔裤,身前套了件蔬果店的长款围裙。
陈月香挺遗憾:“那玩意村上没什么人吃。”
意思是,没有。
少年嗓子不舒服。
抿紧唇轻咳两声,他说:“那我买些苹果。”
陈月香转头吩咐:“江漓。”
闻声,江漓扯了个塑胶袋,打开,望着他:“要多少?”
嗓音纯净,略带清冷,和她的表情一样,淡得很。
哟,开金口了?
陈月香略感惊讶。
来这儿几天,就没听她主动说过话。
少年被她盯得不好意思。
他耳尖泛红:“五六个吧。”
“到底几个?”要么五个,要么六个。
少年歉意的浅笑:“六个。”
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呢。
江漓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