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被卖摘花楼
杨姮很小的时候便知道,她娘和村子里其他的妇人都不一样,和男人也不一样。
别的妇人会洗衣,做饭,干农活,缝衣服,可是她娘,明明是全村最好看的人,可做的饭是最难吃的,衣服洗得并不干净,每次缝衣服,都会被针戳破手。
她的阿娘从来不做农活,她连砍柴都不会。但是阿娘会画画,会做木工,会鼓捣很多稀奇古怪的粉末,阿娘会挣到很多的钱,然后让徐叔叔去镇上买所有他们母女需要的东西。
其他人家的小女孩,四五岁就要学着做饭,挖菜,喂鸭子,但是阿娘什么不让她做,而是教她写字,教她跟着徐叔叔练拳脚,教她一些很奇怪知识。
阿娘说,她要学会利用武器和知识保护自己。
阿娘也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应该都拥有平等的尊严和自由,人命绝对不能是草芥。
阿娘,是个很不一样的女人。
所以在此刻,当飞雪都停滞,身边的人都被光芒吞噬静静不动,杨姮却看到徐蕊慢慢从那七彩的光芒里走了出来。
徐蕊清丽绝伦的脸上却布满了青筋,嘴角和眼镜都流淌着鲜红的血液,可怕地像是传说中那些吃人的女鬼。
但是当她抱住杨姮的时候,杨姮只看到了她满眼的温柔和不舍。
“阿姮,阿娘不在你身边时,你一定要坚强,活得开心,一生随心……不要再回来找我,不要去应安城,一定要好好活着。阿娘能留给你的,只有我的手札和这把枪,那本手札里的东西,你要好好利用,做个让阿娘骄傲的孩子。”
杨姮瞪大了眼睛,她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死死抓着徐蕊的衣服,她感到害怕,她忽然觉得,阿娘不要她了。
可是,毫无办法,那七彩的光芒从头顶落下,将她也吞没了,再醒来时,她和徐风已然在一匹奔驰的黑马背上。
徐风也才刚醒,茫然无措地死死抓着缰绳,他们都不会骑马。
“阿娘,阿娘,我们在哪里,我娘呢?”
杨姮哭喊起来,可是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只有漫天废物下来,冰冰凉凉的雪花。
“阿姮你别哭,我们先下马,然后回村子,你抱紧我,便掉下去!”
徐风根本来不及拉住杨姮,杨姮便已经从颠簸的马背上滑了下去。
徐风从未骑过马,他伸手去抓杨姮,便和杨姮一起被甩下了马背,直接滚进了草丛里。
他只能死死拉住了杨姮的手,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认识的人了。
然而,冰冷的溪水铺天盖地淹没而来时,他和杨姮的手还是散开了,随之而来的他的头顶重重地撞在了一块石头上,让他失去了最后一点知觉。
至和七年,江南初秋,却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不过次日暖阳高照,将那一层白雪,尽皆化了没入土壤的清水。
两日后。
刚刚因为赌博输光了家财,逃出桐阳城的陈三,此刻正背着一个半大的麻袋走向停在小道旁的牛车。
赶着牛车的人是他老乡李旺,也是地痞混混一个。他看到陈三只背回了一个小麻袋,顿时拧起了眉毛,解开了麻袋。
“他老娘的,陈三你不是说带个女人回来,这怎么是个孩子?还是个男娃,谁要这不值钱的男娃?你还想不想还债了?”
陈三是被打怕了,这会儿被李旺一吼,立刻就求饶起来。
“李大哥,来晚了,我前两日和那女疯子说带她去吃好吃的骗她出来,谁想到她跟着我到河边忽然就好像清醒了,说不肯去,自己跑溪水里头去了,淹死了。”
李旺一脚踹在了陈三心窝上,骂道:“你个蠢货,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你不会直接打晕了绑上带走?本来一个疯女人就不值钱,要不你说她长得好看,连五两银子都卖不到呢!”
陈三磕头:“大哥,我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当初那女人为了给她那个重病的秀才相公治病就进了青楼卖身,结果回乡后被人认出来,她相公气死了,她也疯了,疯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清醒过啊!”
李旺一鞭子打在陈三头上,“蠢货,你带个女娃我还能卖去摘花楼里,男娃顶什么用,卖给人家做奴仆都没几个铜子儿!”
陈三正吓着,忽然结巴着说道:“这小子好看,女疯子生的,长得好看。我给他弄水洗洗,我们扮成小女娃。”
陈三说着,立刻就往溪边跑,取水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溪边浅水上飘着两具浮尸,大叫一声两眼一翻,直接跪在了地上。
李旺闻声赶来,等看到溪水上飘着的“尸体”也吓了一跳,但是他手上也有人命,这会儿便也憋着一口胆气,卷起裤腿子下水走了过去。
看到是两个小孩子,都长得眉清目秀,尤其是那个小女娃,唇红齿白,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李旺顿时来了兴趣,立刻将两个小孩子拖到了岸上。
陈三被李旺嘲讽一通,这会儿也大着胆子走了过来。
李旺检查了一下杨姮,发现杨姮还有微弱的呼吸,然后又在杨姮的包里摸了半天,摸到了几块碎银子,顿时觉得被自己发财了。
陈三见状,也立刻去徐风身上摸索,可是徐风身上什么都没有,再一摸徐风脖子,陈三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李哥,这个,这个男娃没气了!”
李旺呸了一声,又把徐风摸了一遍,然后看到了徐风后脑勺的伤口。
“这小子运气不好,脑袋撞石头上了,死透了。别管他,那女娃还活着,把她装麻袋带城里去,到时候一起卖给摘花楼。做完这票我就去平州了,等摘花楼发现我混了个男娃进去,也找不到我。”
陈三一听,知道李旺同意了他的建议,立刻狗腿地夸起了李旺。
就在牛车带着两个孩子缓缓接近桐阳城时,一个满面虬髯身背长枪的男人正骑马向南梦村飞驰而来,却只看到了一片废墟和晕死在浅滩上的少年。
……
杨姮是被争执的声音弄醒的,她浑身都很痛,也很冷,不过因为身上又冷,还穿着湿透的衣服,所以整个人的感知变得非常迟缓,竟然好像也更觉不到很冷的疼痛。
但是,迟缓的脑子还是受到了惊吓。
因为她睁开眼的一刹那,就另外一双惊慌但是又麻木的黑色眼珠子对上了。
杨姮低低尖叫了一声。
可是嗓子痛得厉害,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好一会儿,杨姮冷静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看到的人好像是之前见过偷枣的小疯子。
而她和小疯子被装在了一个麻袋里,小疯子的身上甚至还绑着绳子。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转瞬想起了熊熊大火里的南梦村,还有被奇异光芒淹没的阿娘,还有她和徐风从马上坠落……
徐风!
徐风去哪里?
杨姮的眼神终于清晰起来,她没有被绳索帮着,于是她立刻伸手把绑在小疯子身上的绳索解开了。
她原本是想呼救的,可是等仔细分辨了袋子外的争吵声,杨姮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外面的人似乎正在和人商量她和小疯子的“卖身钱”,外面的人多半是人贩子无疑了,他们一定是看她昏迷着所以才没有绑住她。
杨姮对着小疯子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便感觉到有人在解开麻袋,于是她立刻让小疯子闭上眼睛,然后自己也假装昏迷闭上了眼睛。
陈三打开麻袋,见到两个小孩很没醒,便干脆拿将麻袋口子完全解开了。
摘花楼在桐阳城不是最大的青楼,却是最有名的。别家不喜欢年纪太小的孩子,摘花楼却喜欢买那些长相好的小女孩回去教养,然后再送给达官贵人,便是有名的瘦马。
李旺前几日便打听到,摘花楼的老鸨这几日都在打听哪里有卖身的小孩呢。
“丹姐,我知道您这几日都在寻样貌好的苗子,你看我这两个,可都是妥妥的美人胚子,不过六七岁,正是调教的好年纪。”
摘花楼老鸨丹娘如今年近四十,却依然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一看牛车上的麻袋,便知道车上这两个小孩怕不是什么正经路子卖身的,便不想做这笔生意了。
谁知道李旺从哪里抓来的孩子,这年头养的白嫩的孩子多半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要是丢孩子的人家是有能耐的,到时候惹她这摘花楼一身腥。
李旺人精,立刻看出丹娘兴趣缺缺,便直接将假装昏迷的杨姮从麻袋里抱了出来。
丹娘抬眸一瞥,原本兴趣乏乏的眼中倒是露出了几分惊讶来,在看了一眼杨姮的衣物,发现不是什么贵人家用的丝绸锦缎,只是样式好看的粗布麻衣。
“从哪里找来的?”
丹娘走近,伸手掰过杨姮的脸细细瞧了,神色满意。
李旺眼睛一转,道:“这是他女儿,他原先也是个有钱的,结果在赌坊输光了家底,便打算将这女儿卖了,他妻子不从,带着女儿跑,结果掉下河没了,来路正经呢!”
丹娘嗤笑一声,转头抽出帕子掀开了另外一个孩子的脏头发,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小乞丐不似这个白净,五官眉眼倒是更胜一筹吗,有点雌雄莫辨的味道。”
丹娘还欲挑选,摘花楼里却急匆匆跑出两个人来。
“丹娘,丹娘,那个姓柳的丫头刚才自尽,我们拦着,可她脸破相了!”
丹娘顿时大怒,一个巴掌抽在传消息的人脸上。
“废物,连个十一岁的丫头都看不住。现在整个楼里就她一个还能入那位的眼,快找大夫,用绸缎绑了她饿上几顿。”
那小厮却说:“可是她这样还怎么接待那位?”
丹娘愁容满面,一转头看到杨姮,眼睛一亮。
“十两,这两个我都要了。你们两个,把这两个带去给百灵收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