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同行者
“第二个选择吗,从今天开始起,做司徒风。我要你,用司徒风的名字,把屠了南梦村的顾佛,陆鼎亲手杀了。我要你,把对司徒一家赶尽杀绝的狗皇帝杨竟从龙椅上拉下来。”
废墟之上的天空阴沉沉的,无数白色的雪花旋转落下,染白了单薄的少年脊梁。
司徒破深吸了一口气,一枪狠狠扎进了徐风身前的地上。
“他杨家灭你满门,来日,我要你灭他满门!”
倒在地上的少年双手撑在泥地上,慢慢抬起了头,那双星子一样明亮的眼睛,此刻,在这茫茫白雪的映照里,却黑的无边无际,失去了最后一点点光。
至和七年,秋冬第一次没有边界分明,那些还没来得及完全成熟枣子,就这样腐烂于泥泞之中。
徐风抓着那柄长枪站了起来,摇摇欲坠,却挺直了脊背。
他的目光越过司徒破,落在司徒破身后那棵笔直冲天的枣树,抬手擦掉了脸上冰凉的眼泪。
“我会为所有人报仇的,爹,娘,妹妹……杨姮!”
——
杨姮坐着马车进入桐阳城,却没有按照他们预想地,安静的回到桐花山庄。
顾佛和陆鼎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一切,这就准备带杨姮回京。
红袖担忧地看着顾佛和陆鼎,尤其是神色阴鸷的顾佛,问闻人非:“国师,他们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地将公主护送回京?这样的话,一路上各地官员都会注意到我们。”
那样的话,顾佛和陆鼎就很难下手了。
闻人非:“也许是想引出藏在暗中的人。”
杨姮攥紧了拳头,杏眸微微变冷。
他们是想让徐蕊现身吗?
魏律去和陆鼎交谈了两句,神色如常地走了回来,说道:“要启程了,来传旨的太监很着急,驿站加急送来了陛下的手谕,让我们立刻动身。”
知道是皇帝的意思,红袖松了口气,但是她看了一眼徐秋和徐春,便说道:“还请稍等片刻,我带这两个孩子去换身干净衣裳再上路。”
魏律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杨姮也一起换了衣服,徐春还小,这会儿吃饱了东西又换了干净衣服,原本呆呆的神情也有些缓和了,她仰头看着换上公主服饰的杨姮,拍着手笑了起来。
“公主好看,姐姐好看。”
红袖带着三个孩子从屋中出来,对着徐秋和徐春说道:“从今日开始,你们便不能喊杨姮的名字了,也不能喊她姐姐妹妹,只能称呼她为公主,而你们,只能自称奴婢,明白吗?”
杨姮垂眸,却没有阻拦红袖。
徐秋看了一眼远处的顾佛,陆鼎还有那些官兵和官员,拉着徐春便跪了下来。
“奴婢们明白了,日后我们一定会记得自己的身份。”
杨姮想伸手去扶徐秋,却被红袖一把握住了手。她挣扎了一下,却对上了红袖严厉的目光。
“这是帮你,也是帮他们。应安,皇宫,是一个必须谨言慎行的地方。”
徐秋抬头,对着杨姮笑了下,眼神坚定清明。
杨姮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放下了手。
红袖点头,说道:“你们要入宫,如今的名字便用不得了。还请公主赐名吧。”
杨姮抬眸望向南梦村的方向,却只能看到一片冷白的天空了,又开始下雪了,已经入冬了。
“那今天起,你们就叫——念秋和满春吧。”
我们会永远记住这个失去家的秋日。
我们也要努力活到冬天过去,春回大地。
红袖点头,扶着杨姮上了马车,进马车之时,杨姮却恍惚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不由猛地回头望向聚集在城门口的人群。
可是乌泱泱的人群,高矮胖瘦,男男女女,满怀好奇敬畏的神情,却都是陌生脸庞。
红袖不解,顺着杨姮的目光望向人群,并没有看到什么眼熟的人。
“公主,怎么了?你可是看到什么人了?”
杨姮蹙眉,咬唇道:“姑姑,我好像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们能不能晚些时候走,也许有人想找到,但是不方便出现?”
“公主怕是听错了,如果公主想等,怕是今日这桐阳城城门口要一整天都水泄不通。”
陆鼎骑着马走到了马车边上,似笑非笑地说着,目光也落在了远处的人群里。
杨姮攥紧了衣裙,说道:“那我们这就启程吧。”
她原本希望,刚才那个喊她的人是徐蕊。
可是,如果陆鼎他们一直围绕在她身边,那徐蕊根本不肯会出现。
她也不能让徐蕊出现。
公主的车马出城,等人群渐渐散去,被众多人影淹没的柳如漻和小林才显露出来。
两人都是面色蜡黄,衣衫褴褛,他们之前追着魏律的马车想跟上杨姮,但是两个孩子没多有就跟丢了。
还好柳如漻猜出杨姮会进桐阳城,于是他们两个人徒步走回了透桐阳城,在桐阳城找了两日,才问到去桐花山庄的路,可却提前在城门口看到了杨姮。
但是,谁也没想到重逢之时,身份天壤之别。
柳如漻的眸子像覆满了寒冰的湖,没有什么焦点,却满是冷意。
她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马队伍,像是在问小林,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喊杨姮——公主是吗?”
小林怔怔地望着远方,问道:“她还会回来吗?”
柳如漻惨然一笑,慢慢低下了头,眼眶模糊,干柴般满是冻疮的手一点点将衣裙都撕裂了。
“不会回来了,大梁的公主,命怎么会和我们一样。她要去繁华的应安城了。”
小林抬头,没有察觉到柳如漻在颤抖,问道:“那我们不追上去吗?我想去找杨姮。”
柳如漻嗤笑一声,嘲讽道:“她是公主了,你我算得什么,配走在她身边吗?她已经抛弃你了,你还巴巴地跟上去做什么。”
柳如漻说完,转身离开,随意选了一条路。
小林不解,大声喊道:“你去哪里?杨姮……刚刚没听到,听到我们喊她!”
小林又开始结巴了,可他也没有追上柳如漻。
柳如漻走的路,不是杨姮他们离开的那条官道。
柳如漻回头,淡漠地看了一眼小林,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杨姮成为公主的时候,我们就不可能走在一条路上了。”
“我现在……要走我自己的路了。”
她怎么会忘记呢,她原本是诗书官宦之家,父亲是个好官,直言劝谏皇帝,可皇帝宠幸佞臣,竟然是非不分,一道抄家斩首流放的圣旨,便毁了一切。
杨竟那个狗皇帝害死了她全家,害得她被顾佛那样的狗贼糟蹋,如今却还找回了失落民间的公主。
她的确不能死,她要那个昏庸无道的皇帝,要那恶事做尽的顾陆,要整个逼死她一家的大梁,都付出代价。
柳如漻一路浑浑噩噩没有目的地走着,然后混在了一群人中间,混上了一艘南下的渡船。
渡船离岸那刻,柳如漻站在船舷上,望着桐阳城和应安所在的北方,低低咬牙道:“我会回来的。”
江风徐徐,一道低沉却坚定的嗓音与她的誓言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柳如漻回头望去,在她身后,站着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少年,四目相对,她在一刹间,看到了无比熟悉地恨意和悲痛。
“你……”
柳如漻开口,却忽然见少年身子一晃,竟要从船舷翻身坠落。
“司徒风!”
背后有人疾呼,柳如漻想都没想,伸手一把抓住了少年将从船舷滑落下去的手。
“大仇未报前,死了可不划算。”
——
杨姮在马车里坐着,脑袋上的金冠太重,她偷懒地将脑袋枕在了红袖的腿上,伸手将之前已经无法再使用的暴雨梨花拿出来研究。
这东西被徐蕊改良之后威力比最初的设计要厉害,但是只能使用两次,如今徐蕊不在,杨姮便想自己把这个东西再研究改良一下。
有个厉害的武器再身边,活下去的几率才会高。
正研究着,她便听到车子外有些吵闹,满春年纪小,想看热闹便偷偷掀开了马车帘子探出脑袋。
很快,杨姮就听到满春半个身子趴在窗户上,嘴里喊着:“小孩,小孩!”
念秋把妹妹从窗户拽下来,说道:“你趴着摔下去怎么办,不听话阿姐打你!”
满春委屈,丢开亲姐姐就爬到了杨姮身边。
红袖看了一眼杨姮,让杨姮不要搭理满春,从现在开始就要明白主仆身份的差异了。
杨姮只好将满春推给了念秋,然后自己趴在了窗户边。
“让我瞧瞧,为什么我们满春小孩要对着外面喊小孩——小林?”
杨姮看着那个光着脚,在雪里追着车子上气不接下气跑着的狼狈身影,花了一会儿才确认那是小林。
所以,刚才在城门口,的确是有人喊她了吧?
杨姮心上惊喜,又瞥见顾佛身边的一个侍卫骑马向小林而去,顿时着急起来,放下帘子便出了马车,把车里人都吓了一跳。
“停车!”
“停车!”
杨姮站在马车上喊了好几声,可是红袖不出声,马车根本不听,而远处,侍卫已经一马鞭将小林抽翻在地了。
“红袖姑姑,你让他们快停车,小林要被打死了!”
杨姮满眼担忧地看向车内,却对上了红袖漠然的眼神。
“公主,你不是菩萨,不能救每一个人。带走念秋和满春,已经是让步了。”
杨姮愣愣地看着红袖,心中一沉。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红袖是愿意保护她的,但也仅限于她。
杨姮咬牙,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她可以是公主,但也得是杨姮。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伙伴,命丧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