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应安,已经是暮春时节了,通往宫门的大道上落英纷飞,杨姮掀开马车帘子,那高耸的城墙便映入眼帘。
那种冰冷而窒息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杨姮转过头,远远望向队伍的末尾,司徒风骑着他的黑马,隔着人群遥遥望来,杨姮微微一笑,放下了帘子。
这一次,她不是孤军作战了。
进宫前,司徒风和杨姮便分开了。
司徒风还没有资格进入宫中面见皇帝。
才到殿前,皇帝身边的公公已经走了出来,让人要将温冬和半夏拖走,杨姮急忙拦住,却听那公公说道:“陛下震怒,已经吩咐了将碧梧宫那些看不住公主的宫人全部斩首。他们让公主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实在不该。”
“念秋和满春呢?”
杨姮闻言一震,狠狠看向了王公公。
王公公耷拉着眼皮,说道:“旨意刚下,这会儿老奴便要领人去碧梧宫。”
杨姮斥退了想要上前带走半夏和温冬的人,快步走进了大殿,看到杨竟,杨姮想也不想直接重重跪在了地上。
随后跟着进来的魏明,脚步微顿,停了下来。
杨竟坐在椅子上,精神不济的样子,抬眼皮看到杨姮跪着,也不管杨姮,反倒是招手将站在门边的魏明喊了上前。
“魏明,你这次差事办得不错。朕和太子已经将你送回的那些奏折都看过了,你提出的建议,朕也觉得很好,清理平州所以犯事的官员,秋后斩首。铜矿和铁矿收归朝廷……不过,此时涉及到顾大人,你觉得朕该如何惩处顾佛?”
魏明上前缓缓跪下,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顾大人定然要处罚,按照大梁律例,应当将顾大人贬为庶民,抄家,株连九族。但——顾大人为我大梁征战数年,有汗马功劳。且多次舍身救主,此次在平州一事上也主动交代了自己的罪行,更是献出了矿山和一半家财,既然顾大人对陛下依然忠心耿耿,陛下若是真的抄家株连九族,怕是会寒了重臣的心。”
杨竟多看了一眼魏明,觉得魏明这人有些意思。
他将目光转移到杨姮身上,发现杨姮波澜不惊,似乎不意外魏明打算从轻处罚顾佛的想法。
这便更有意思了。
“魏明,那你觉得朕应该怎么罚?”
“陛下,顾大人乃是重臣,关于他的惩处,当由陛下和太子来定夺,微臣不敢置喙。”
杨竟看向杨姮,问道:“敬淳,你觉得朕该如何惩处顾佛?”
杨姮抬眸,神色坦然,说道:“若只是私铸铜钱,贪财而已,那陛下念在顾佛劳苦功高的份上自然可以从轻处理,可他真的只是贪财吗?”
“魏特使,从平州带回来的那些证据里,难道没有顾佛想要谋逆的罪证吗?”
杨竟眯了眯眼,看向魏明,魏明神态从容地说道:“并无任何与谋逆相关的罪证。我已经将所有的证据都整理好上交了,至于铁矿,顾大人将铁矿的产出全部托运到南方平陵出售了,南方缺铁矿,但经济繁荣,处处需要用铁,需求甚大。”
杨姮听到魏明这么说,没有在开口辩解什么。
杨竟闭目想了片刻,便喊了太监进来拟旨。
“顾佛西营兵权暂时仍然交由魏明负责,罚俸三年,府中禁闭半年吧。”
杨竟对顾佛的处罚轻飘飘的,杨姮一点也不意外。
她和司徒风早就知道,如果这次平州之事,无法拿出明确能够证明顾佛谋逆的罪证,皇帝是不会严惩顾佛的,之事会给顾佛一个教训。
拿走西营便是一个教训。
原本,有从平州打捞出来的兵器,即使他们搬不倒顾佛,也可以让皇帝忌惮顾佛,剥夺顾佛的兵权。
但就在他们离开平州的那日,司徒风却通过魏曜传递给了杨姮一个坏消息。
之前魏曜让人从河中打捞出来的那些兵器,原本就锁在兵器库中,司徒风因为不放心,所以夜里悄悄打探了一番,发现原本的那些兵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箱私铸铜钱和一些提炼过的铁矿石。
这些根本不能证明顾佛想要谋反。
根本不需要细想,杨姮便知道一定是西营那些兵马干的,他们守着兵器库,想要运出那些兵器易如反掌。
以魏明的才智,不会连这点动静都发现不了。他既然想要掌控西营,必然关注西营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但魏明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这件事,杨姮觉得,魏明也知道,甚至,是他默认的。
杨姮没有与魏明辩解或者争吵这些兵器的事情,因为在平州这件事中,得益最大的人,是魏明。
他会从皇帝手中拿到西营的兵权,成为皇帝的红人,除去魏曜这个阻碍,同时只需要适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以给顾佛一个人情。
杨姮甚至觉得,也许是因为魏明答应了顾佛帮他除去平州案中会危机顾佛性命的这些罪证,所以顾佛才会主动向皇帝交代罪证,顺理成章将西营送给了魏明。
但如果真相如此,那魏明比顾佛更可怕。
杨姮不想相信,魏明会为了权势,与顾佛这种地狱恶鬼为伍做交易。
但,人心真的很难揣测。
杨姮跪在地上,等魏明离开后,向皇帝求情,让他放过半夏他们。
皇帝没有理会,杨姮便一直跪着。
三个时辰之后,皇帝才开口,问道:“你去平州做什么?他们说,你是为了一把弩去的平州。”
杨姮抬头看向杨竟,神色平静:“没错,那把弩像是出自我娘之手,所以我去寻人。但人没寻到,倒是发现了顾佛的秘密。如果儿臣说,我真的找到了顾佛谋逆甚至通敌叛国的罪证,陛下会信吗?”
“你发现了什么罪证呢?”
“顾佛利用铁矿私铸兵器,通过镇北军,贩卖给北狄人。这个消息,能否换我的那些宫人们活下来。”
杨竟没有言语,半响说道:“魏曜双腿废了,温国公世子让魏明做怎么样?皇后有意为你和温国公府赐婚,你原也与魏明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烛火忽明忽暗,杨姮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父皇误会了,儿臣与魏特使并无私情。想让谁当温国公世子,应当是陛下与温国公定夺,儿臣不敢多言。”
“至于儿臣的婚事,全凭父皇做主。”
杨竟目光灼灼地盯住了杨姮,说道:“你这模样像极了你娘,当年先皇后想赐婚她与朕,她也是这般无情,明明朕与魏明一般,一切都是为了她。”
杨姮攥紧了袖子,一股恶心翻涌上心头。
又来了,那种贪婪的目光。
“不过,敬淳你比你娘要聪明,不要违逆朕,在朕的庇护之下,你才能活得好好的。魏明和顾佛既然有勾结,当然也不配做驸马,世子之位,也轮不到他。”
“你的宫人,杖责一百,做三月苦役,再回碧梧宫。至于你,闭门思过,为朕抄一千遍《孝经》,禁足到朕的寿诞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