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并没有谢御尘想象的那么难以接受。
辟谷三百年,不食人间味,做神太久了,他只是忘记了做人时的感受,但这不意味着他没有做过人。
晏雪空看他在发呆,就捧着小脸,问:“剑灵哥哥,好吃吗?”
谢御尘:“不知道,尝不出味道。”
大晏皇宫的御厨几乎是最好的,选用的食材也是最新鲜的灵米灵蔬,恐怕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
花月胧听了,笑道:“明天可以试试别的。对了,晏晏有给你取名吗?一直剑灵剑灵的,我们都不知如何唤你。”
幼崽立即举手:“太……”
谢御尘打断他,道:“君御。”
幼崽眨了眨眼睛,有点困惑,但是没反驳,乖乖地端着碗粥喝了起来。
花月胧仔细念了几遍,看着两个孩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既然是伴生神剑,那就与亲兄弟无异,何况你们早已相处四年。君御,你虽是剑灵,但也可以和晏晏一样,将这里当做你的家,我相信只要你无二心,晏晏会一直敬你如兄长。”
谢御尘平静地看着她。
花月胧俯身在幼崽脸上亲了亲:“娘要去处理事情,不能陪你了。天剑山和古圣宗的两个小姑娘在花园等你,你吃完去找她们玩,好不好?”
“好的,娘亲去忙。”
晏雪空挥挥手,用完早膳,他在小福袋里装了许多零食,蹦蹦跳跳地往花园跑去。
谢御尘懒得参与小孩子的聚会,又消失了。
正值初春之际,百花盛放,香气氤氲满园。亭中,穆红漪与上官梦音相对而坐,品茶闲谈,红衣翩跹,白衣清冷,远远看着,就如同一副美丽的画卷。
“穆姐姐,圣女姐姐!”
幼崽身着华服,银发束金冠,冠上垂下的鎏金穗带落在肩侧,衬着那双金色的眸子分外璀璨。
“太子殿下。”二女同时起身见礼,穆红漪拉开石凳,示意他先坐,而后斟茶放在他跟前,关切的问:“昨日事发突然,殿下可是受伤了?”
晏雪空笑眯眯地摇头:“没有。”
上官梦音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姐姐,只觉得这位备受宠爱的大晏太子未免太和善可爱了些,身上一点骄纵之气都没有。
她眉目微扬,轻声开口:“太子殿下,你昨日一剑斩骨兵,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还要多谢你。据我所知,天剑山掌教是剑修,是以将一道剑意封印在穆姑娘体内,可渊帝陛下和胧后娘娘皆非剑修,不知殿下那一剑来自何人?”
穆红漪闻言,也有些好奇。
“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晏雪空始终觉得那是谢御尘的功劳,凭他自己,绝对挥不出那么强大的一剑,比掌教伯伯还要厉害的一剑。
但也许,他以后能做到。
“大晏神朝果然能人辈出。”穆红漪回想起那仿佛能劈开天地的一剑,不禁心驰神往,她有心想见一见那位强者,可也知道这样的人轻易不会露面。
不过,穆红漪不觉得父亲比不上那位强者,因为封印在她体内的剑意并非是父亲的巅峰。
天下剑修出剑山,不是一句空话。
“若非能人辈出,怎能震慑九洲?”上官梦音轻叹一声。
从小到大,她一直听师父提起大晏神朝,提起渊帝与胧后,每当这时,她总会看到师父冷漠的面容上露出怨恨之意,可师父更清楚,若执意报仇,只会葬送古圣宗的未来。
上官梦音幼时被发现是太阴之体,得到宗门悉心栽培,更被师父寄予厚望,修为一日千里。可她心中很迷茫,她视宗门为家,视师父如亲生母亲,愿为宗门万死不辞,却不想被当成复仇的工具。
更何况,此行一役,她发现中洲比她想象的更不简单。
上官梦音余光看见幼崽正低头翻着腰间福袋,便端起茶杯,借着饮茶之际,衣袖轻拂,无意般扫到了桌角的花瓶。
花瓶在她与幼崽之间,穆红漪伸手不及,眼看着花瓶即将坠地,就在这时,幼崽伸手一晃,稳稳地将之接住,放回了原位。
上官梦音难掩惊色:“你……”
晏雪空剥了一块糖放进嘴里,咬碎后,十分可爱地仰脸:“圣女姐姐,你是想跟晏晏比试吗?”
“什么?”
上官梦音没回过神,就见幼崽伸手拍向她,危机感促使她飞快地往后退去,旋转间甚至用上了宗门的踏云步法。
晏雪空调皮地眨眨眼,跑出亭子时,使出了与她如出一辙的步法。
上官梦音双眸睁大,忽然抬手一指,灵气如风,引来片片花瓣形成牢笼,将他围困住。
晏雪空惊喜地“哇”了声,拍了拍手,周身流动的牢笼顿时断开,花瓣散落,如同下了一场漫天的花雨。
“你怎么可能这么快破了我的术法?不,这不可能!”
上官梦音震惊地退了几步,却见幼崽有样学样,也抬起手来,金色的灵力从他指尖逸散,像是为散落的花瓣注入了生命,花瓣重新化成流动的牢笼,困住了她。
“啪”地一声,穆红漪手中的杯子从手中摔落,砸了个粉碎,她却浑然不觉,茫然道:“太子殿下,你,你何时引气入体的?”
她清楚记得,前几日大殿切磋时,这位小殿下施展剑招时并无灵力加持,可如今,却已能与上官梦音交手。
“昨天。”
“太子殿下!敢问你又是如何学会古圣宗的功法?”上官梦音的语调失去了柔和,变得尖锐起来,她的胸口起伏,似乎正处于极大的情绪波动中。
晏雪空根本没意识到什么,歪头微笑道:“圣女姐姐,你刚刚教我的呀。”
“……”
上官梦音喉咙发苦,她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只是看着这个年幼的孩童,内心骤然升起一抹恐慌感,甚至是威胁感。
被誉为“年轻一代第一人”的青穹道宗少宗主,也不曾让她有过这样的感觉。
晏雪空眨了眨眼睛,收回灵力,流动的花瓣飞速旋转,合成了一朵漂亮的花,被递到上官梦音跟前,幼崽奶声奶气的笑:“圣女姐姐,这个术法跟你一样好看呢。”
被偷学了宗门术法,上官梦音应该觉得愤怒,但此刻却生不起气来,她接过花,看了看,沉默半响,平复了情绪。
随即,她嘴角上扬,露出了笑容,感叹道:“中洲一行,受益匪浅。十年之内,梦音不会再踏足中洲,以后若有机会,再向殿下讨教。”
她认真行了一礼,便要离开,忽听风声响动,脸色微变,身影一晃就出现在竹林前,转动着手中玉笛往前一拦:“谁?出来。”
竹影参差,晏文佑走了出来,原本还很镇定,但与上官梦音对视时却呆了呆,脸慢慢红了。
上官梦音蹙眉,见他服饰也猜到了他的身份,微一颔首便收了玉笛,飘然远去。
“太子殿下,我也该走了。”
“穆姐姐?”
晏雪空不舍地耷拉着耳朵,穆红漪半蹲下身体,柔声道:“昨日我突破筑基期,父亲催我回去巩固境界,今日见殿下无碍,我也好放心归家了。来日方长,总有再见之期,殿下若愿意,随时来北洲,红漪定一尽地主之谊。”
幼崽扑进她怀里,点了点头。
穆红漪抱了抱他,悄悄传音道:“上官梦音方才是有心试探。古圣宗与大晏神朝素有仇怨,叶家兄妹出现蹊跷,未必能尽信,殿下天真纯善,当警惕人心。”
说罢,穆红漪起身,没理会晏文佑厌恶的目光,转身离去。
“堂兄。”
晏雪空抬头唤了声,然后一言不发往前走,晏文佑急忙拦住他:“太子殿下……晏晏!你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吗?”
“不是。”幼崽摇头,认真道:“堂兄,你不该这样看穆姐姐。”
晏文佑涨红了脸:“是她先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难道我不该讨厌她吗?你才认识她几天,就要为她指责我?”
褪去懵懂,幼崽淡金色的眼眸透出水镜般的清澄,仿佛已明善恶,辨是非。
对上这样的目光,不知为何,晏文佑忍不住退缩,他来此的目的并不是争吵,而是叶家兄妹和九天圣莲决。沉默了会,晏文佑道:“我不会再在你面前说她。对了,你这是要去哪?”
晏雪空道:“去看欢欢姐姐。”
这正中晏文佑下怀,他立即道:“我陪你去吧。”
皇城外,古道间。
十长老心有不甘,碎碎念叨:“圣女,咱们好歹也是南洲圣地,何必这么怕他们?我就不信渊帝胧后真敢动古圣宗!”
上官梦音轻淡道:“不能动古圣宗,但能杀了你。十长老,别忘了胧后的身份。”
“四海龙族?”十长老不以为然道:“他们当年奉元辰天尊之命看守界域之地,根本不敢插手人间事。何况,龙族与凤族历来不和,宗主有凤族血脉,早已得了凤族支持!相反,因龙神与凤娆私定姻缘,后又闹翻,凤族一直不待见那位胧后。”
上官梦音顿住脚步,神态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道:“大晏太子也有凤族血脉。长老可知,他昨日已引气入体。”
十长老愣了愣,脱口道:“那也比不过圣女十岁筑基。”
“原来长老也与梦音一样,坐井观天。今日我故意试探,才发现……他竟然已经筑基了。”
上官梦音看到十长老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模样,倏地自嘲一笑,语气如梦般飘忽,喃喃道:“踏过练气,一日筑基,闻所未闻,他若不早夭,必将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