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晏雪空气呼呼地爬到窗台上,往外探出脑袋,只见一个棕发兽耳的少年站在墙边,嘴里叼着根草,正在偷听太傅讲课。
那少年看起来年岁不大,但已长得比同龄人高许多,妖族特征极为明显。
晏雪空嫩生生地喊:“你说谁像小姑娘?”
兽耳少年看他银发金瞳,甚为罕见,跑过来伸手想戳戳他的脸。
不过还没戳到,就被幼崽一拳头打中了右眼,痛得到处乱跳:“哇哇哇好疼!长得可爱,怎么这么凶!”
晏雪空挥了挥拳头,坐在窗台上,晃着小腿,笑得比晴空艳阳还要灿烂。
兽耳少年不服输,速度极快地冲过来,又故技重施。
晏雪空脚尖一点,身似飞鸿跃起,坐在了高高的树上,等兽耳少年追来,他又飘落在地,仿佛玩捉迷藏一样。
“你速度怎么比我还快?”
“好玩好玩。”
晏雪空蹦蹦跳跳地拍手,脚步悠然如踏云,蓦地跳到少年身后,揪了揪他的耳朵:“呀,像狗狗!”
“喂!”少年惊呼一声,捂着耳朵喊:“你才狗狗,我姓殷,殷匪石!”
听到这个名字,晏雪空身形顿住,停下来,仔细看了看他。
“你是何人?”张太傅从屋里出来,将幼崽拉到身后,瞪着殷匪石,警惕问道:“从哪来的?为何在宫中乱跑?”
“我来自尧洲万妖谷,这回是跟我们长老一起来觐见渊帝陛下和胧后娘娘的。”
殷匪石挠了挠头,解释道:“只是皇宫太大,我不小心就跟使团走散了,正好走到这听见您讲课。您讲得太好,我一时听入迷了,不是有意冒犯。”
张太傅脸色稍缓,继续盘问他。
晏雪空扯了扯谢御尘的衣袖,悄悄说:“君御哥哥,狗狗。”
谢御尘面不改色道:“是吞天玄狼后裔。”
晏雪空很执着的说:“狼狗也是狗狗。”
谢御尘不跟幼崽争辩,只道:“还是个半妖。”
“嗨呀,上一任妖王也是吞天玄狼。”晏雪空闻言,忽然捧脸叹气:“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殷伯伯这次想逃也逃不了啦。”
谢御尘捏他耳朵,觉得这小不点属实是聪明过头了。
皇宫大殿,晏渊与花月胧正在接见妖族使团,准确来讲,是妖兽一脉的使团。
“陛下,娘娘,为争夺妖王之位,我们族人死伤惨重。没有神朝之令,尧洲王不愿插手,我们不得已才赶来中洲求援。”
头发花白的龟婆婆拄着拐杖,俯身拜倒,被花月胧挥手虚扶了一把。
花月胧蹙眉道:“玄龟一族常年沉睡,与世无争,连你们都出山了,看来这事牵连甚广。”
“老身活得久,在万妖谷担着个长老的虚名,历代妖王之争从未参与过。只是,这次妖植一脉要赶尽杀绝,连妖兽一脉的幼崽都不放过,”
龟婆婆语带恳求,哀声道:“娘娘,你也是做母亲的人,倘若有人要杀害你的孩子,你会坐视不管吗?”
代入感太强,花月胧沉默了。
晏渊却没那么好说服,平静道:“两方交战,你们未必就留手了。此乃万妖谷内乱,朕与皇后为何要帮你们?”
龟婆婆知晓必须得拿出诚意来,否则打动不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朝之主。
她再次俯身一礼,说道:“就凭,妖兽一脉比妖植一脉更亲近人类。倘若平定内乱,新妖王继位,老身能担保,在大晏神朝统治期间,妖族绝不与人族为敌。”
晏渊不动声色,暗自沉吟。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探出一个脑袋,晏雪空金眸扫过龟婆婆等人,礼貌地挥了挥手,然而飞快地跑进大殿,一把抱住花月胧。
花月胧柔声问:“晏晏,怎么了?”
晏渊也偏过头,就听幼崽小声说了几句话。他脸色微变,与花月胧对视了一眼,对儿子点点头:“你叫他进来。”
于是,晏雪空又跑回外面,招招手:“进来吧。呀,君御哥哥,不准他跑掉!”
殷匪石看了眼谢御尘,转身就跑,心说,我比不过那小太子,还比不过你吗?
谁知他刚抬起脚,就被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量拍进了殿内,以一种脸着地的方式摔在了龟婆婆跟前,他哀嚎一声:“你!你们大晏神朝都什么人啊!”
谢御尘避开尘土,懒得理他。
“匪石,”龟婆婆连忙将殷匪石扶起来:“你去哪里了?不是叮嘱过你,在这不能乱跑吗?”
“我就是迷路了。”
殷匪石低声解释了一句,转身冲帝后行礼:“参见陛下,娘娘。”
花月胧盯着他看,表情越来越古怪,胳膊肘碰了碰晏渊,低声道:“长得还真有点像,没听殷执提过这事啊。”
晏渊冷笑:“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
花月胧一言难尽地扶额,如果真是殷执的儿子,他估计要疯,如果不是,他估计也得疯。
晏渊安抚道:“没事,我已将叫他过来了。”
“陛下,娘娘,”龟婆婆见帝后脸色难看,又一掌将殷匪石拍得跪下,说道:“这孩子打小无父无母,野惯了,他……”
“无父无母?”花月胧从高座上走来,拉起殷匪石,问:“他是你养大的?”
龟婆婆摇摇头:“他是吃妖族百家饭长大的。前些年,这孩子得罪了妖植一脉的后裔,逃至老身家中,就由老身看管至今了。”
殷匪石被花月胧近距离盯着,有些手足无措,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温柔漂亮的人。
花月胧问:“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殷匪石道:“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我懂事后她就不见了。”
殷执来时,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他捏了捏掌心,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终于,他走到殷匪石跟前,与少年面对面。
熟悉的眉眼,唤醒沉睡的过往。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滚啊,你滚啊!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再也不准回尧洲!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殷执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他的脑海还是一片空白,他的身体已作出反应,仿佛正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微微佝偻,颤抖不停。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刹那间涌出了泪水。
殷匪石警惕,下意识后退:“你是谁?要做什么?”
“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殷执喃喃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吧,大概。”殷匪石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退无可退,索性躲到了晏雪空身后,嘀咕道:“小太子,你们大晏神朝的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晏雪空:“因为,狗狗你好可怜。”
殷匪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再强调一遍,不是狗,是狼,懂吗?”
晏雪空没理他,跑过去抱住殷执,软软的说:“殷伯伯,别伤心。”
殷执蹲下来,缓了缓,声音沙哑道:“没事,殿下,你没吓到吧?我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控制不住。你说的对,我是应该去一趟尧洲的,哪怕……有人不想我回去。”
花月胧扬了扬眉,晏渊沉声道:“你终于想通了?”
“不是想通了,而是发现这么多年来,我错过太多太多。”
殷执抬头看着殷匪石,语气带着难言的伤感,却异常坚定:“陛下,我想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必须去找出答案。”
晏渊颔首,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去吧。”
花月胧笑了笑,说:“殷执,你是我们的朋友,这些年来,他嘴上不说,其实一直在担心你。如今你有了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只盼你能走出心魔。”
殷执深深望着他们,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诉说,半响才哽咽道:“谢谢你们。”
龟婆婆拧着眉,看了看殷执,又看了看浑然不觉的殷匪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渐渐变得难以置信。
十三年前,她还在沉睡,并未参与那场大战,因此捡到殷匪石时,只以为是个普通半妖。
可此时细细想来,狼崽,姓殷,半妖,难道竟是上代妖王的血脉吗?
晏雪空抱住晏渊的腿,仰脸道:“爹爹,晏晏也要去尧洲。”
“你去做什么?”花月胧将儿子抱起来,蹙眉道:“宝贝,你才刚回来,娘可舍不得你再出远门,而且你生辰也快到了。”
晏雪空不说话,乖巧地蹭了蹭她的脸。
花月胧心软得一塌糊涂,只好转向晏渊。晏渊捏了捏幼崽的脸,含笑道:“山河壮丽,多出去走走是好事,我们年少时不也都在外面跑么。”
呵,男人,不靠谱。
花月胧瞪了他一眼,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能不能有点原则?
晏渊轻唤了“阿胧”,目光温柔缱绻。
花月胧:“……”没,没办法了。
晏雪空捂着脸跳下地,拉着谢御尘就往外跑,边跑边瘪嘴:“爹爹娘亲,羞羞。”
“你还知道羞?”谢御尘漫不经心地被牵着跑,道:“整天这个哥哥,那个姐姐,到处抱人蹭人,也没见你羞。”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幼崽也说不清。
他在花丛边停下,想了想,举了个例子,奶声奶气道:“如果君御哥哥以后跟别人,像爹爹娘亲一样在一起,那晏晏就不会再牵你的手了。”
谢御尘一怔,倒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娘亲是爹爹的皇后。”晏雪空蹦蹦跳跳地摘了一朵花,天真烂漫道:“就像,如果晏晏以后有太子妃,只会牵她的手,也只会给她一个人送花。”
书上都写,古来帝王三宫六院,可他爹只有娘一个人。晏雪空小小年纪,虽不懂情情爱爱,但也耳濡目染。
谢御尘沉默了,觉得应该引导他试试无情道。
大晏这对夫妻,慈父慈母多败儿就算了,还成天腻歪,影响孩子,倘若将天生的道种养成情种那就成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