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万妖王庭越发沉寂阴森,连流淌的血河都好似静止了。
叶欢欢用圣莲助殷执疗伤,殷匪石捡了些木枝回来,熟练地点火。
晏雪空坐在铺了软垫的草地上,聚精会神地翻着书。他翻页的速度极快,惹得殷匪石眼神古怪地瞥过来,多次欲言又止。
看书跟玩一样,这小太子究竟靠不靠谱啊?
有风吹来湿冷的气息,谢御尘站在幼崽身旁,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道:“来了。”
“好的好的。”
晏雪空收好东西,抬头,就见血河里慢慢爬出一个人影。
人影爬到岸边,身上的血迹掉落,露出了妖王粗犷却不失英俊的模样。只是他面容呆滞,行走间分外僵硬,浑身怨煞之气凝而不散。
叶欢欢立刻戒备,随时准备出手。
殷执睁眼,出手如电,虚空画符:“你们先别动手,他惧怕阴阳笔,我试试像昨天一样,再将他逼回去。”
晏雪空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会,仿佛又学会了什么似的,手指在半空中随意勾画。
谢御尘问:“你今晚不睡了?”
“晏晏想睡,睡不了呀。”晏雪空的金眸扫过整个万妖王庭,轻咦一声:“看到了,妖力流动的方向,在妖王爷爷身上。”
谢御尘淡淡道:“不错。杀了他,领域就散了。”
“但是,这样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晏雪空偏头,看向玄狼骸骨,只听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女子衣衫凌乱,面容却很干净,长长的黑发披散着,被夜风吹起。
她眉开眼笑地扑向妖王:“爹爹,你回来了!”
与此同时,殷执大喊:“是郁璃,快拦住她!”
殷匪石二话不说,冲过去抱住郁璃的腰,使出浑身力气将她推倒。而后,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脸,只觉得意外的熟悉,在他幼年时,依稀出现过很多次。
原来,这就是他的母亲。
郁璃被他阻拦,瞬间变了脸色,愤怒地拍打他:“你们要害爹爹,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殷匪石几下就被拍得头晕吐血,却死也不肯松手。叶欢欢及时赶到,果断地一掌落下,击中郁璃后颈,将她打晕过去。
殷执以断笔点中妖王,伤势裂开,但仍然一步一步往前,将妖王重新镇入血河后,才脱力地倒下。
晏雪空没有掺和,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全局。
等两边结束,他跑去帮叶欢欢把伤员都拉回来,让他们手拉手并排躺着,道:“好啦,一家三口在一起。睡个好觉哦。”
叶欢欢莞尔,柔声道:“我来守夜,殿下也去休息吧。”
晏雪空摇头道:“晏晏不困,可以陪欢欢姐姐。”
叶欢欢摸了摸他的脸,虽说名义上是侍女,但她在殿下身边的这些日子,几乎是她一生中最安心的时候。
想来,是这位小殿下一直以家人相待,从未看轻过他们。
报仇成功后,她曾想着,死了也罢,可如今,她只愿能一直守护小殿下,陪伴他再久一点。
气氛正温馨,谢御尘走过来捏住幼崽的后颈:“去睡觉,你不想长高了?”
晏雪空仿佛被踩中了尾巴,站起来跟他比了比身高,然后嘴角耷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乖乖地躺去睡觉:“君御哥哥,欢欢姐姐,晚安。”
谢御尘在他身边打坐,幼崽自然而然地翻了个身,爬到他膝上枕着,很快睡了过去。
叶欢欢拿出绒毯盖在他身上,温柔地笑了笑。
谢御尘淡漠地扫她一眼,目光幽深,叫人胆寒。
叶欢欢顿了顿,识趣地退开。
翌日清晨,晏雪空是被殷匪石的大喊声吵醒的。
“啊啊啊!”殷匪石醒来发现自己左爹右娘,大受惊吓,倏地一蹦三丈远:“谁将我放在这里的!”
晏雪空揉揉眼睛,举起一只小手,换来他哀怨的眼神。
“怎么……啊啊啊!”紧接着,殷执醒来,完全复制了殷匪石的反应,退到了另一边,捂着心脏顺气:“郁,郁璃怎么会在这!”
晏雪空看着他们的反应,拍手笑道:“果然是父子呀。”
殷执苦笑道:“殿下,你可真皮!”
晏雪空做了个“嘘”的手势,跑到郁璃身旁蹲下,轻声道:“姨姨,醒了就不要装睡啦。”
郁璃睁开眼睛,一脸茫然的模样,仿佛真的神志不清。
“也不要再装傻。”晏雪空递了干净的水过去,微笑道:“姨姨应该有洁癖吧,衣服弄得脏脏,脸和头发却洗得很干净。”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疯了。
郁璃一僵,神情渐渐恢复正常,盯着眼前漂亮可爱的幼童看了会,接过他手上的水,平静道:“大晏小太子,你比姓殷的两个傻子聪明。”
殷执和殷匪石目瞪口呆,装的?
晏雪空为父子俩讲好话,道:“他们是关心则乱。”
“先讲好,无论你们来做什么,我不允许你们再伤害我爹。”郁璃站起身,随手将黑发绑起来,回头看向殷执:“你答应过我,不再回尧洲,为什么又失信?”
殷执喊道:“你也没告诉我儿子的事!”
“婚礼那天,是你们殷家先动的手,我爹和族人被迫反击,双双死绝。”
郁璃嘲讽道:“这孩子我没想留着,又舍不得打掉,生下来就送人了。他是自己长大的,我没资格当他娘,你更没资格做他爹。”
听完这番话,殷匪石鼻子一酸,低下头,胡乱抹了把眼泪。
“你以为,当年我要娶你,不是真心的吗?”殷执双目通红,强压怒意,一字一句道:“族长临死前说,是你们假借成亲之名,要铲除殷家,毁掉能够镇压你们的阴阳笔!”
殷家是除妖世家,世代与万妖谷为敌。
偏偏这一代最出色的天才爱上了妖王之女,原以为能借此化解宿怨,却没想到,造成了更大的悲剧。
郁璃问:“你信吗?”
当年惨状,满地尸骨未寒,由不得殷执不信,他修为亦被废,痛不欲生。
若非有大晏帝后将他带回皇都,这世上早已不再有殷十一。
郁璃偏过头,眼中水光氤氲,冷冷道:“我爹一直很疼我,从小,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贵为妖族公主,稀罕用自己的婚姻来设局吗?”
殷执回道:“我就稀罕吗?”
两个人越吵越凶,完全看不出当年有过恩爱的模样。
晏雪空喊道:“停!”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闭了嘴。
“所以,要唤醒妖王爷爷,问一问他。”晏雪空从殷执手里拿走阴阳笔,镇定道:“在这之前,你们好好养伤,都不准再吵。”
“你真能重炼阴阳笔,唤醒我爹?”郁璃俯身,看着他:“如果你害了他,就算你是大晏太子,我也不会放过你。”
晏雪空却从她微颤的语调里听出了虚张声势,抱住她蹭了蹭,软软道:“姨姨,别怕,晏晏不骗你。”
多年苦恨无解的心,竟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
幼崽的脸庞柔嫩而温暖,郁璃忽然就绷不住了,两行清泪无声滴落。
安抚完一家三口后,晏雪空便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下,盯着阴阳笔,开始思考。
谷华子的确是炼器鬼才,他给的册子里不仅有详细的炼器大全,还记载了很多新奇古怪的想法,大多数他自己都没尝试过。
但晏雪空觉得很有趣。
“君御哥哥,在灵洲时,大鱼给了一根羽毛,放哪里了呢?”幼崽在小福袋里翻了会,实在找不到,立刻撒娇求助。
“被压在你的糖果堆里。”谢御尘随口回了句,说完才顿了顿,问:“那是你的储物袋还是我的?”
“一样的啦。”晏雪空笑了笑,找出深蓝色的羽毛,又陆陆续续翻出了很多珍贵的炼器材料,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
谢御尘:“又有什么找不到?”
“晏晏想以风雷之力修补阴阳笔。鲲鹏之羽蕴含风之力,但是,天雷没有办法控制。”
晏雪空眨了眨眼睛,认真考虑:“要不要给元辰天尊烧柱香拜拜呢?希望他能让天雷持续的时间长一点。”
谢御尘捏住他的耳朵,面无表情:“……你不如烧香保佑自己别被劈成焦炭。”
晏雪空觉得痒,拽下他的手,道:“不会的,上回在灵洲,天雷只劈了谷华子前辈。”
“那次炼器以他为主,自然该他应对雷劫。”谢御尘道:“万事万物自有法则,求神拜佛不如去争夺天命。如此,天雷也会向你俯首称臣。”
“好吧好吧。”
晏雪空只当他日常念经,左耳进,右耳出,抬手一指,放出金色的火焰,炼化材料。
炼化过程中,幼崽的神情十分淡定,压根就没想过这是他第一次炼器,要修复的还是“阴阳笔”这种传承至宝。
他的动作快而不乱,行云流水,跟郁璃曾见过的炼器师完全不一样。
郁璃仔细看着,渐渐流露出惊讶赞叹之色。
殷执故作淡然道:“我徒弟。”
郁璃平静道:“是么,你都飘上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儿子。”
殷匪石:“……”他太难了!
半个时辰后,数十种材料全部被炼化,并被剔除杂质,一个时辰后,深蓝色的羽毛化成点点灵光,融入其中,两个时辰后,断笔重连,合二为一。
与此同时,风聚云沉,空中乍现雷劫旋涡!
晏雪空不疾不徐地拿出玄黄鼎,变大后,连人带笔爬了进去。
殷匪石风中凌乱:“小太子在做什么?”
“他是将天雷的范围控制在鼎内,这样一来,便不会殃及我爹的骸骨。”郁璃语气复杂,说不清心中感受。
能引来雷劫,阴阳笔修复在望,这位小殿下确实没骗她,而且到了这一步,还在顾及她的感受,叫她如何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