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
晏雪空看着井面,忽听有人唤他,转身见谢御尘背手站在树下,玄衣黑发,长身玉立。
谢御尘几步走到他跟前,或许是目光太专注,素来冷漠的神情也变得柔和许多,随即,将手从后背伸出来,送了他一束沾着朝露的鲜花。
晏雪空金眸轻眨,自然而然地接过花,道:“谢谢君御哥哥。”
谢御尘观察他的反应。
完全没有花月胧那本‘追人宝典’上写的惊喜和感动,不禁眉头微皱。
“忘忧昙,你上回很喜欢的。”
“现在也很喜欢呀。”晏雪空垂首,轻嗅花叶,笑道:“只是这样的一束,让我想起在皇宫时,娘亲总要在屋中摆上许多。”
谢御尘:“……”
他脑子进水才会听信愚不可及的天道。
本是为了改变晏雪空的固有观念,结果用花月胧的办法,反而令其加深了亲人印象。
谢御尘伸手,想夺过花扔掉。
晏雪空避过,将花放进腰间福袋里,道:“君御哥哥,你送花,我收了,我们就和解了。”
那天,他们各持己见,几乎是不欢而散。
但那么多年的陪伴,那么多次的相救,不是一次小小的争执就能改变的。
哪怕变质的感情令晏雪空心惊,他也没有责怪谢御尘,只是不想听谢御尘否定从前,否定那些珍贵的时光。
“你不生气了?”
“只要你还是君御哥哥,就不会生气。”
谢御尘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静默片刻,直视他澄澈的双眸,轻轻颔首。
有些事情,的确急不来。
晏雪空沉睡了太久,他醒来后,可以用他的聪慧去学习很多事情,唯独情根,需要漫长的时间去萌生。
“晏晏,我会等你明白。”谢御尘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在此之前,让我继续陪着你,保护你,好吗?”
晏雪空怔了怔,认真道:“晏晏永远不会赶你走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最重要的君御哥哥。”
谢御尘目光复杂。
他有过坦白身份的想法,可此时,绝非最好的时机。
旭日东升,金风玉露阁的人陆续起床,梳洗出门。
仇莫宁去看了婠若,又喊上叶欢欢和众多舞女,新排了舞曲,一上午相安无事。
将近中午,阁楼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群罗洲卫将金风玉露阁团团围住,罗洲王大步走进来,在大堂主位坐下,身旁还跟了个面貌阴鸷的老者。
老者眼神扫过,众人皆后背发凉。
仇莫宁甩着帕子,上前笑道:“我这小小的地方,竟能令罗洲王和魔煞宫宫主齐至,真是蓬荜生辉。却不知两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原来这位老者,正是凶名赫赫的魔煞宫宫主,乌傀。
“老夫那徒儿,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乌傀阴森森的道:“老夫担忧她的安危,只能亲自来寻她了。
叶欢欢按着琴,垂眸敛去思虑。
她曾有所耳闻,因天魔女资质太好,得到了魔煞宫众多长老的支持,短短数年,在罗洲的威望已超过乌傀,只待魔功一成,便能登上宫主之位。
乌傀心生不满,所以百般阻挠,甚至想要提前除掉这个徒弟。
如今看来,天魔女和魔煞宫主的关系,比传闻中还要剑拔弩张。
“原来两位是在找少宫主啊!”仇莫宁故作恍然,无奈劝道:“两位,少宫主何等身份,怎么可能在我们这种地方?何况罗洲王已来了多次,若人真在这,早就找到了。”
罗洲王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搭话,只吩咐手下搜查每一间屋子,将所有人带过来。
不多时,众人齐至,连婠若都被抓来了,怯弱地躲在仇莫宁身后。
罗洲王转向乌傀,只见乌傀拿出了一个转盘和一根黑长的发丝,抬手施法,转盘急速转动,最后,颤巍巍地指向了一个人。
“可惜老夫那徒弟生性谨慎,否则精血指引,更加准确,眼下只能查到与她相处最紧密之人。”
乌傀盯着花容失色的仇莫宁,冷笑道:“就是你了,仇阁主。”
罗洲王一拍桌子,怒道:“仇莫宁!你好大的胆子,三番两次欺瞒本王!”
“不,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少宫主的下落!”
“还敢狡辩!”
罗洲王灵力如鞭,瞬间捆住仇莫宁,拖拽着令她摔倒在地,毫不留情地连抽数下,抽得她皮开肉绽,浑身溢血。
众人又惊又俱,皆不敢言。
平日里,罗洲王很少会显露出这般的狠辣,若是有,也师出有名,做得妥妥帖帖,让监察史查不出半点错来。
可有心人会发现,但凡有人得罪他,一段时间内还好好的,渐渐地就会消失不见。
如此这般,叫人觉得不对劲,又找不出证据。
在婠若的尖叫声中,仇莫宁很快变得气息奄奄,罗洲王冷冷道:“说,天魔女究竟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
“你信不信,本王还有很多手段让你开口,你想一一尝试吗?”
仇莫宁手掌蜷缩,口中鲜血狂涌。
“别打了,别打了!”这时,婠若忽然哭喊出声,冲过去,挡在了仇莫宁跟前,不停地摇着头。
乌傀手上的转盘倏地又颤了下。
老者没像罗洲王那般被外貌蒙蔽,眼神一凝,走到少女跟前,半响,眯起了眼睛,感慨道:“老夫的好徒儿,藏得真够深的,平日里最在意的脸,也敢弄成这个模样!”
罗洲王一听,难以置信道:“乌傀,你是说,她是……”
如此丑陋的容貌,如此怯弱的性格,他一看就犯恶心,怎么可能会是天魔女?
乌傀道:“老夫绝不会认错。”
罗洲王沉默了。
他本想趁天魔女历情劫时,掌控她的身心,但对着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丑八怪,杀了他也下不了手。
罗洲王烦躁地摆摆手:“来人,把她们俩都带回王府,剩下的人,严加看管,若敢踏出一步,格杀勿论!”
“是!”
仇莫宁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只一瞬就消散,如同幻觉。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阁楼外的罗洲卫却并未撤去,堵死了金风玉露阁的各处出口,显然是不准任何人外出,泄露今日的事。
屋顶上,晏雪空看着罗洲王离去的背影:“爹爹娘亲恐怕也想不到,大晏皇室会出现这种畜生。”
“也不是第一个了。”谢御尘对这些无所谓,更在意他的心情,问道:“既然不高兴,方才为何不出手?”
“时候未到。而且,妨碍别人渡劫可不好。”
少年垂眸,一声轻叹,满楼花叶亦生惆怅。
天魔女确实聪明,最重要的是,把控住了人心,如今发生的一切,未必不在她预料之中。
这一场错综复杂的局,也不知究竟是谁在算计谁。
谢御尘忍不住伸手抚他微蹙的眉,淡声道:“不要想那么多,伤身。”
“好的好的。”
晏雪空才应了声,就看到远处佛光普照,传来斗法的动静,顿时起身:“糟糕,和尚不知情况,肯定是去救人了。”
罗洲王和乌傀联手,再加上那么多护卫,和尚简直是在找死。
“他敢动手,就有保命之法。”谢御尘见他担忧的模样,意味不明地问:“又是你新认的‘哥哥’?”
“……”
当日见面,晏雪空原本是顺口叫“见真哥哥”的,但想起谢御尘说过的话,就将这称呼咽了回去。
此刻,他坦诚道:“没有,你会不高兴。”
谢御尘摸了摸他的脸,情不自禁地微扬唇角,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容易满足,只要一句话,便生出无限的欢喜与动容。
“好啦,君御哥哥,救人要紧。”
晏雪空转头,掌心朝上,灵光逸散,只见,星河如锦缎长绸,自袖中延伸而去,包裹住被围攻的佛子,恰到好处地为他挡下乌傀的杀招。
乌傀惊疑不定:“谁?”
罗洲王做了个手势,众多侍卫齐齐出手。
然而,星河流转,神妙莫测,被裹住的佛子如同身处另一片空间,躲过无数攻击。
何为最强防御?这就是了。
婠若用哭哑的嗓子喊道:“走!你快走!”
佛子听出了其中隐藏的莫名情绪,顺着星河,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拽回了金风玉露阁的院落。
他捂着胸口咳血不止,盘坐调息片刻,开口道:“多谢殿下相救。”
晏雪空撤去隐身术法,抬手布下结界,现出身形:“和尚,佛魔不两立,为何你会豁出性命去救天魔女?”
佛子合掌,神色悲悯道:“我佛慈悲。她现在不是魔,只是个普通的姑娘,会站出来保护自己的母亲。”
晏雪空闻言,想起他为解西洲之困,逼迫自己去找婠若,要“以身饲魔”,不由笑道:“你的佛经,确实念得很好。”
“得殿下认可,是小僧之幸。”
佛子灵力运转,稳住伤势,难掩忧虑道:“罗洲王本应与魔煞宫相互制约,眼下却与乌傀勾结。若他利用婠若姑娘,联合魔煞宫与修罗族,起兵造反,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晏雪空淡定道:“别急,你不妨静候几日。”
佛子:“……”
局势如此危急,不赶紧商量办法,还要静候?
他本以为自己看得开,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天,两天,三天,都没有动静。
佛子的伤势已经痊愈,越发坐不住,直到第五天,叶欢欢拿了张请帖冲进屋,肃容道:“殿下,佛子,罗洲王要与天魔女大婚了!”
晏雪空颔首,接过请帖,将刚刚画好的符咒交给叶欢欢。
叶欢欢郑重地收好,转身离开。
佛子看着,不解道:“殿下,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晏雪空正在翻看请帖,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盛极的容色令佛子都有些头晕目眩,念了声“阿弥陀佛”,起身走了出去。
谢御尘见此,不悦地现身,正要夺过请帖。
谁知晏雪空手指一转,准确地封住他的唇,头也未抬,轻声道:“君御哥哥,我在想事情,不要闹我。”
指腹贴着唇瓣,谢御尘忽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僵在原地,半响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