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瞬间冷了脸色,徐安见此急忙解释,“那孩子中途说要出去小解,等了好一会都未见回来,侍卫见他长时间未归,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谢忱思忖了一下,“既如此,那便算了。”
“叔父!”
谢忱刚下了车,便有一穿着铠甲的年轻少将来到谢忱跟前。
谢寻虽喊谢忱叔父,可只小了谢忱两岁,两人皆都是年少成名,一文一武,在朝堂颇受重用。
谢寻见到谢忱,笑着来到他跟前,“叔父可算是回了,我可比叔父早到一个时辰呢!”
谢忱理了理衣服,慢慢向前走着,谢寻说道:
“叔父可是不知,这一仗打得有多痛快,我将那楚国老贼赶到了南岸六百余里,看着那些楚国军被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可真是解气!”
谢忱听此,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向谢寻,“六百?”
谢寻一看谢忱如此模样,深知他不悦,急忙解释道:“知道,知道!叔父不是说穷寇莫追,只是那楚国老儿跑得太快了嘛,我都没来得及撤军呐,他们就跑到了平城里了,要不是叔父你下令,我就能一举拿下楚国王宫了。”
谢忱听此道:“若真拿下楚国王宫,届时我们便不好收场,我方军力本就不及,此仗更是集全国之力,若深陷泥潭,待楚军反扑,将来必定追悔莫及。”
谢寻听谢忱如此分析,心下暗自佩服谢忱的高瞻远瞩,回道:“还是叔父思虑极是。”
谢忱听此,才放下心,继续走。
谢忱进了营中最大的军帐,谢寻等一众将领早已经在账内等候。
谢忱刚一进账,所有将领皆都起身,大家互相拱手施礼。
谢忱落座,而主位坐着的则是德高望重的沙闻老将军,两人在此场战役中配合默契,赢了仗,军中将帅对谢忱敬重又多了几分,上下一心,众人开始商议战后事宜。
营外架起了火堆,成坛的美酒,佳肴,烤全羊早早备好,就等来犒赏三军。
晚间的庆功宴开始,众将入了座,开始喝酒吃肉。
谢忱席间危坐,看着众人豪气干云,他一如既往的沉静不语,偶尔随众人一同举杯,却也绝不多饮。
沙闻见此,便端起酒杯,“听闻靖彦三岁可诵诗,七岁可做策论,十岁熟读兵法,十五岁未经科考被推举入朝,如今经此一站,果真名不虚传,我这老头子之前对你多有误会,还望靖彦莫要介怀。”
当初谁人不知,出征之际,沙闻执意反对一个黄口小儿来担任军师要职,是谢忱当众立了军令状才作罢,如今胜仗归来,沙闻自然对谢忱刮目相看。
谢忱端起酒杯,“将军沙场勇猛威武,靖彦佩服之至,何来介怀。”
语毕两人一同共饮,彼此又多了几分欣赏。
谢忱刚放下酒杯,徐安便来到谢忱跟前低声耳语一番,谢忱忙起身跟徐安离去。
来到营帐当中,谢忱看着在烛光下闪着莹润光泽的玉佩,上面赫然刻着的是谢家的族徽,一朵白玉兰花,象征谢家人高洁的品性。
谢忱伸手慢慢摩挲着玉佩,下令道:“派人去寻他。”
徐安知道,谢忱越是冷静,事情就是越发严重,也不知那跑走的小公子到底跟谢忱是什么关系。
他片刻不敢耽误,出营带了一队人马便往来时的方向搜去。
谢忱复又归席,谢寻已是酒醉三分,拍着谢忱的肩膀道:“叔父哪里去了?”
谢忱只说想起一件军务未办,搪塞过去。
直到深夜众将散去,谢忱方才离席,慢慢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谢寻则是跟在谢忱身后,嚷着这仗打的多爽,酒喝的有多痛快。
快到营帐时,谢忱的狐裘大氅忽被人拽住。
谢忱回过头,见是婉宁站在谢忱的身后,他眼色一亮,转过身,蹲在婉宁面前,温声问:
“怎么又回来?”
婉宁的一张小脸说不尽的委屈,泪花滚出,捂着肚子看着谢忱,“我肚子饿。”
她知道自己已经入了梁国时候,便借着小解的机会逃了,可逃了一个时辰便被肚子饿得不得不再回来。
她偷偷潜入军营正巧看到谢忱在吃席,便等席散了才出现。
谢忱转身抱起了婉宁继续向前走,谢寻瞬间醒酒瞪大眼睛,看着这奇异一幕,叔父怀里抱着一个娃娃?
叔父不是最讨厌漂亮女人和孩子?
“哎,叔父,这从哪冒出来一个娃娃,长的还怪好看的。”谢寻边走边问道。
“战场上捡的。”谢忱扔下这句,便抱着婉宁进了自己的营帐。
谢寻思量着谢忱的这句话,“战场上捡的,战场还能捡娃娃?”
谢忱将婉宁放在榻上,说道:“你莫要乱走,困了就睡,饿了就吃,若是在这处走失,遇到危险,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可明白?”
他将话说得重,婉宁心里自然不敢不尊,只朝她重重地点头。
谢忱又叫人撤了寻人的队伍,拿来了上好的烤羊肉,和酥油茶,看着婉宁大快朵颐起来。
婉宁吃饱喝足后,谢忱拿出那块玉佩放到婉宁面前,“这块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婉宁看到玉佩暗叹自己粗心,竟然将这玉佩落在这里。
她在心里想着杨嬷嬷之前嘱咐她的话,“是祖母给我的。”
“祖母?”
婉宁点点头。
“你祖母叫什么名字?”
“杨素云。”
谢忱万没想到,眼前这孩子的祖母叫做杨素云。杨素云乃是谢忱的乳母,只是在谢忱十岁的时候,便从谢家离去归了自己的老家,谢家感念杨素云哺育谢忱有功,送了这块玉佩,只怕她有难的时候,可寻求谢家庇护。
“那她现在在何处?”
问道这处,婉宁眼泪翻涌而出,哭起来,边哭边道:“祖母在河那边的山上,她已经死了,呜呜呜”
谢忱也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心里被刺痛了一下。他悲悯地看着啜泣不止的婉宁,伸出手将她搂在怀中,轻拍她的背。
冷静片刻过后,谢忱将婉宁放在椅中,对她郑重道:“听我说,我认识这块玉佩的主人,无论她对你说了什么都告诉我。”
婉宁抖着身子,强忍着自己的泪,“祖母说叫我去梁国找一个叫谢忱的人,说他会收留我。”
“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发生了什么?”
“他们杀了母亲,祖母带我逃出来。”
“他们是谁?”
婉宁思及逃亡前的一幕,忽觉得心中一痛,那可怕的一幕幕在她眼前上演,“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说着又哭起来。
谢忱见婉宁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叫人将她送到了营帐里,安排睡下。
他看到婉宁小小的身躯藏在偌大的榻上,含着泪眼睡着时,数不清的疑问在他心中盘桓起来。
谢忱在床边略坐了片刻,唤了徐安进来,问道:“那孩子可查到了?”
徐安道:“目前还没有确定,只能大致猜测这个小姑娘有可能是楚国王宫里的。”
“宫里的?”谢忱疑惑
徐安点头道:“具体身份不好核实,只能进一步打探,不过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谢忱伸手又摩挲了那块玉佩,“你明日带人去交战地的后山上,找一个中年妇女的尸身,身形有些微胖,找到她,好好安葬起来。”
徐安见谢忱如此郑重交代,知晓此人定为重要,出了营帐便交代了下去。
婉宁醒来之时,周围只有一只微弱的烛火燃着,她知道自己是在帐中,可是却不是在谢忱的帐里。
她下意识地抱紧自己的手臂,晚秋的风声鹤唳,穿过她的营帐发出嘶吼声,最后连那微弱的烛火都被吹灭。
她陷在黑暗里,如同那个可怕的夜,娘亲的痛苦的喊叫声一遍遍在耳边回荡着。婉宁不敢再去想,她双手捂住耳朵,好像这样就听不见任何可怕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捂住了耳朵还是能够听到呢?
不,她不想娘亲那样痛苦,她不想听,不想听
婉宁被从心底的声音吓得哭喊起来,惊动了外面的看守。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两个看守进来面对这个哭闹不止的娃娃,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其中一人道:“徐大人不是交代过,这孩子有任何事,找军师吗?”
另一人道:“对对对,找军师,可,这个时辰,军师恐怕已经睡下了吧。”
“唉,别管睡不睡,这小娃娃要是一直哭下去,事情闹大,军师定要治你我失责。”
“是,还是去找军师吧。”
一人去了谢忱营帐,一人留下继续看守,好在谢忱并未睡下,听到婉宁醒来,只叫人把她抱回去。
婉宁来到谢忱的帐中,进去时,她看到谢忱正在灯下批阅公文。
她含着泪,一路小碎步跑到谢忱的身侧,伏在他的身边,好像只有他才能给她所有的安全感。
谢忱看着小姑娘的泪痕尤在,问道:“害怕了?”
婉宁眼中还蓄着泪,听到谢忱如此问,她的泪又掉下,无声的点点头。
谢忱见此,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行军打仗,筹谋算计,他皆是手到擒来,可是哄小姑娘,谢忱真是并不擅长。
他愣住片刻,看到小姑娘因啜泣而颤抖的肩膀,伸手将自己袖口里的一方素帕掏出,笨拙的擦去她眼下掉出的泪珠。
那方素帕沾染了谢忱身上常年的沉水香味道,瞬间安定了婉宁的心神。她抬头看了看谢忱正温柔地看他,为他擦眼泪,她不该再哭了。
婉宁强收住自己的眼泪,可肩膀时不时还会因不由自主地抽噎抖动着。
谢忱见婉宁止住了哭声,两人又静坐一会。
谢忱道:“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没有办法唤你,若是作为交换,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可愿告知我你的名字?”
婉宁听此点点头,可以知道他名字,不亏。虽然杨嬷嬷死前叮嘱过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她的名字,从哪里来,但是他是好人,她愿意相信他。
谢忱执起手边的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给她看,“我叫谢忱,我是梁国军师,你可以叫我大人。”
婉宁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谢忱出神,“你叫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