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回到自己的房中,透过窗子看向谢忱的院落,院中房门紧闭,廊下偶尔有小厮与管家走动。
她双眼一转,心生一计。
夜深人静时,纷纷扬扬的雪花簌簌地落下,衬得整个府宅越发的静谧。
明月从床上起来,看着谢忱的院落只在卧间有隐隐烛火。她披上中衣,光着脚,踩着碎步出了房门,刚到廊下,踏出一步。
“明月,大人,明月,大人。”小骗子的声音吱嘎响起。
明月转头对着小骗子嘘声,恨不得立马拔光它的毛,用食勺舀了一勺葵花籽放在它的食盒里,小骗子这才安静下来。
明月怕惊动下人,光着脚踏入了兰芳榭,因是深夜所有下人皆都睡倒,三余在门口守夜打着瞌睡。明月悄声进了门,好在并未有人发现。
刚入门,明月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声,她光着脚向卧间走去,看到谢忱正闭着眼脸色苍白躺在那里,他听到进门与脚步声,误以为是三余进来,张口道:“水。”
嘶哑的声音传来,不似平日里的温润。
明月来到案前倒了一杯水递到谢忱手边,谢忱依旧闭着眼抬手慢慢饮下。
“还要吗?”恬静又柔软的声音在谢忱身侧响起。
谢忱睁开眼,见明月披散着墨发,只穿着中衣,光着脚,那脚踝踩雪进来已是被冻得通红。
谢忱眉头轻蹙,“咳咳”又咳起来。
明月焦急起来,她扒到谢忱床边,“大人,你难受吗?”
谢忱用锦帕捂住嘴,轻咳过后,摇头道:“无碍。”
明月转头又倒了一杯水,递到谢忱面前,谢忱不忍辜负明月好心只得又将那杯水饮下。
竟也神奇,温热的水浸过喉间,好了些许。
明月才觉,原来他不见她是因为他生了病。
小时候,自己生病时,娘亲也不许她见外人,也不许外人来见她,只有娘亲与杨嬷嬷这样亲近的人来照顾她。
如今大人生病也是一样,可又有谁能够照顾他?
思及至此,明月抬首问谢忱:“月儿算是大人亲近的人吗?”
他沉声道:“自然算。”
“那大人生病为何不让月儿照顾,还不见月儿呢?”
“那是因为,怕过了病气给你。”
谢忱一到秋冬交替之际,便会犯咳疾,这个毛病是早些年谢忱在书院读书时落下的毛病,那时候书院环境极差,所待房间四处漏风,谢忱读书刻苦,几年下来身子到了冬季便开始犯咳疾。
入仕的这三年,环境虽然好一些,可让谢忱殚精竭虑的事情倒是变得越来越多,上到朝堂党争,圣心难测,下到民生民计,甚至有人见圣上优柔寡断,欲取而代之。
谢忱的病没有好,这几年反而加重了些。
明月天真的看他,“月儿是大人亲近的人,大人生病月儿就应该照顾大人,以前娘亲和杨嬷嬷也是这样照顾月儿的。”
说着,明月又为谢忱倒了一杯水放在他身前,又拉过矮凳坐在上面欲看着谢忱入睡。
谢忱撑着身子坐起,把明月抱进床榻上,将她那双冻得通红的脚放在被褥中,双手握住暖着,谢忱只觉手心里多了两只冰块,在被里耐心地按揉着她的脚,心里恼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让她进来瞧他。
谢忱认真看向明月,“我不需要月儿照顾,月儿把自己照顾好就行了。”小姑娘心地纯善,别人对她好,她也会人好,他已经利用了她,怎能够再私享她的善心。
谢忱未再赶明月走,让她睡在他榻上,明月只肯看着谢忱入睡才睡。谢忱拗不过明月,只得合眸假寐,明月折腾的一阵,体力不支逐渐睡去。
谢忱睁眼看着明月精致的睡颜,独属女孩子身上馥郁的甜香味道传来,谢忱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她对他如此信任,他拿她当什么呢?一个治国的工具?还是亲近的人?
谢忱心中有些烦乱,为明月盖好被褥,起身走向案前,开始批阅如山的公文。
翌日清晨,谢忱好了许多,早早地起身准备上朝,三余进来伺候的时候,见明月睡在谢忱榻上,瞬间慌起来,“公子,小的昨夜”
好在谢忱未在意,只道让他下次注意,又叫不要吵醒明月,叫她睡饱了再起。又怕明月夜里来时着凉,叫崔大夫给明月熬了防风寒的药,叫她醒了喝下。
明月身上的甜香沾染在了谢忱的中衣上,谢忱又叫三余换了一身,才换上绯红的官袍去上朝。
明月寒冬里无聊,除了柳东风雷打不动地叫她练字,才有些兴致。
这日明月练过字,见谢忱又是几日未归,问道:“先生,为什么同样是当官,您可以每日到处游走,可以有时间为我授课,叔父却只得日日守在宫中不得归家?”
柳东风没料想明月会这样问他,思忖了半刻,才道:“你叔父心里很大,装着的是天下万民,设计苍生,自然要做很多事,而我只求富贵闻达,活得恣意潇洒,我二人志向不同,所做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同。”
明月似懂非懂地点头,仔细品味柳东风的话,原来大人要管天下和万民,从前父皇也是管天下和万民,所以总也不能够来看她,如今大人也是一样,明月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谢忱不能够经常在府了。
她也很想让自己成为像父皇像大人一样的人呐,那样是不是就可以和他们一起了呢。
明月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先生,那怎样才能够成为像叔父那样的人?”
柳东风没想到明月会如此提问,他只觉这小姑娘心里想得太多,但也没有敷衍她,“想要成为像你叔父那样的人啊,就要读很多很多书,要听很多先生讲课,要写很多字做很多文章,嗯还要”
明月问道:“还要什么?”
柳东风想了想,“还要身体康健,不然即便有了学识,没有好身体,也不能案牍劳形。”
明月忽然想到谢忱生病那夜,心底又闪过一个疑问,“那要怎样才能身体康健?”
柳东风看着明月心想,这小孩今日怎么问题这样多,“自然是要吃好,睡好,也要多加锻炼。”
明月看向柳东风,心中的疑惑得到了全部的回答,满意的点点头,“谢过先生。”
忽听院外传来一阵私议声,明月抬头向外张望,看到一个少年公子穿着一身藏蓝劲装,从院中大踏步而来。
“叔父!我回来了!”爽朗一叫,瞬间显得整个院落喧闹起来。
柳东风推开门,折扇一打,轻轻摇着,“你叔父不在家。”
谢寻见柳东风在此,笑着躬身一拜,“柳先生。”
谢寻自从被封了正四品的侯卫将军,便跟着沙闻去了北境戍边,临近年关才回京述职。
此前谢寻在京中一直住在谢忱这里,如今归来自然如入家中。
明月躲在柳东风后面,只露出了半边脸看着他。
柳东风将谢寻迎进书房,谢寻看到明月,笑起来,“嘿,小姑娘。”
明月看着谢寻不拘小节,自己反倒有些拘谨起来,垂头朝他施礼。
谢寻抬手止住她,“你我之间不需要这样客气。”
柳东风见二人有些尴尬,扇子一合指向谢寻,“这是你哥哥,这里也是他的家,月儿,见过哥哥。”
明月这才解了拘谨,郑重对谢寻行了个万福礼,甜声道:“哥哥。”
谢寻被明月这一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应声,“哎。”
柳东风又指向明月,“这是你叔父收养乳母家的孩子,如今也住这,名唤明月。”
谢寻听此拱手施礼,“妹妹。”
二人自在战场上一见之后,已经是数月过去,如今再能相逢,却是久而未见的亲近。
柳东风看这二人,笑了笑,“你们叔父常不在家,如今寻儿归来,你二人住这倒是个伴。”他也终于不用天天带孩子了。
柳东风推开了门,阳光照在他的玉面上,他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朝后道:“你们小孩子玩吧,寻儿照顾好妹妹,不可欺她。”
谢忱躬身道:“是,先生。”他领了这等任务,自然开心,朝明月笑起来,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柳东风则是负手大踏步的出了谢宅,阳光难得这样好,他要出去晒晒。
明月的生活倒是被谢寻变的喧闹忙碌起来,今日寻了孔明锁,明日又是九连环。
若是出门必定给明月带那天桥上的糖葫芦,又是十方斋的点心和新开的彩虹堂的糖果。
明月每日被谢寻的花样逗得开心,倒是也少了惦念谢忱的时间。
这夜谢寻陪明月玩得时间长,两人玩了谢寻从北境带来的新鲜棋格,不是黑白子的,而是带着小马和小车的棋十分有趣,两人下到了半夜才作罢。
入睡前,明月透过窗棂看着廊下的红灯,又望到谢忱漆黑的院子,终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她掏出娘亲秀给自己的七彩蜀锦小方巾,抱着入睡。
明日便是新年,明月始终记得谢忱告诉她,一定会陪她来过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