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修长的手搭在明月的肩膀上,一如从小时她无数个生病难熬的夜,他也是这般安慰她。
她想起从前,自己总是爱生病发热,每到这时,谢忱便会身着单衣抱着她,因谢忱的体温天生就比常人冷些,遂用了这个法子来替明月降温。
那时候她便会顶着病中的难受,偎在谢忱的怀中,不哭不闹,直到自己好起来。
可自从这些年,谢忱不断被外派,便再也没有这般亲密,反是多了几分生疏。
明月簌簌的眼泪无声地落下,谢忱只轻蹙着眉,未在多说一句话,他能巧舌如簧舌战群儒,能舌灿莲花惑人心志,但此刻他哄不好一个伤心的姑娘,真心依靠他的人。
明月靠在他身上,是那样甜软,又如瓷娃娃般易碎,今时谈及分离她且如此伤怀,而以后她又该怎样面对那般可预见的风雨?那时候又有谁能保护他,谁能让她依靠?
思及至此,谢忱轻叹一声,目空一般看向车窗外掠过的风景。
他不知的是,情愫像是春天里的蒿草,一旦破土而出,便会疯长起来。
二人回到谢府之时,已是将近傍晚,明月在车中靠着谢忱睡去。下车之时,谢忱直接将她抱回沉星阁卧间。
明月直睡到月上才醒。
弄巧见明月睡醒起身,便慢慢把早备好的饭菜端上,“小姐可算是醒了,大人叫饭菜一直热着,叫小姐醒了就有热饭吃呢。”
明月见是谢忱叮嘱的,开心地来到桌前进膳,白日里的集宴她未进什么东西,那里人多又不好随意食用。
如今起来,肚子饿得荒,喝了两小碗牛乳粥才觉饱。
用过膳后,明月又在弄巧纤云伺候下,沐浴更衣。
当明月从满是花瓣的浴桶中起身后,纤云抬眼打量,明月的身姿光洁如玉一般,嫩滑没有丝毫瑕疵。
凹凸有致的身形,像是一颗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花,如瀑一般的青丝及臀,丝滑如缎。
纤云拿起软巾上前擦拭,又在明月身上涂了一层润肤膏,更显她的皮肤丝滑细腻。
干过发,明月便身着素纱中衣,又打着一只跑马灯,去了谢忱的兰芳榭。
踏进卧间看到房内虽然亮着灯但却是空无一人。
只见谢忱换下的衣服旁,随意摆着一只香囊,明月拾起一看,正是白日赵梦含送给谢忱的那只。
素色的锦缎上绣着兰花,针脚细腻,兰花栩栩如生,又有隐隐的兰花香气,又在下坠着一块上好的玉珏打着穗子,从上到下无一不透着精致。
从小到大,明月学过的才艺不计其数,大多都能很好地掌握要领融会贯通,可唯独女红刺绣,便是怎么也学不会,谢忱知晓后,便让女红师父停了课业,不再为难她。
如今见这香囊精巧别致,明月暗下决心定要将女红学好。
明月手中正握着那香囊,三余走了进来。
见明月在,施礼问候,“小姐。”
明月问道:“大人何在?”
三余上前收拾起谢忱换下的衣服,回道:“公子刚刚被圣上急召进宫去了。”
明月听此,便放下那只香囊,又打起走马灯回了沉星阁,躺在床上,看着垂落的帐幔,想到白日里赵家小姐送谢忱香囊那一幕,久久未能入睡。
她坐起身,朝兰芳榭望去,还是一片的漆黑,又朝外轻唤,“纤云。”
纤云在外间值夜,听到明月唤,来到榻前隔着帐幔问道:“小姐何事?”
“明日帮我请女红师父来吧。”
“是。”纤云得了吩咐,又退下去。
皇宫御书房内。
谢忱一身绯红官服站在惠帝面前。
“啪!”的一声。
一本奏折摔在汉白玉的石砖上,惠帝怒喝道:“岂有此理,户部侍郎王翰朝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贪墨,整整有五十万两,顶了大梁国库半年的税银!”
谢忱不动声色,捡起地上的奏折,放在手中快速翻阅。
阅过后,谢忱忙躬身拱手,“圣上息怒。”户部侍郎王翰朝正是谢忱亲自举荐,提拔上来,如今掌管户部已经有一年多,正将擢升户部尚书,如今又是被爆出贪墨巨额税银。
面对惠帝盛怒,谢忱冷静之下,仔细分析这场突如其来案件中的关窍之处,王翰朝为人正直清廉,对待政务更是兢兢业业,从未有丝毫怠慢,而其政绩更是年年评选为上,如今正值擢升之际,怎会突然贪墨?
惠帝负手走到谢忱身侧,垂眸看他,眼中竟是杀伐狠戾,“靖彦,朕命你一月内,不管牵扯多少人,务必要将此案查清。”
谢忱躬身朝惠帝回道:“臣,遵旨。”
从御书房出来后,谢忱走在永巷中的青石板路上,看着浓黑的夜色,竟似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像。
他未再有耽搁,去了值守官员的建章殿,准备审理贪墨卷宗,直至天色即亮准备上朝,休息时他心中惦念今日未打招呼就走,那小姑娘可会生气?
明月睡醒时,已过了辰时,昨夜明月要上女红课,纤云一早派了小厮去请女红师父,这时师父早已在侧院等候。
弄巧来到明月榻前,柔声唤道:“小姐,时辰到了,您约的女红师父已经在等您了。”
明月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弄巧道女红师父已到,立刻醒神起了身,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甜软的嗓音从帐幔间传出,“梳洗吧。”
明月收拾好一切后,来到织云轩,女红师父早早架起了绣架,备好各色丝线花样,只等明月来上课。
见明月进来两人互相行了礼,便开始教学。
那女红师父知晓明月不擅针黹,教的又细致又认真。
所幸明月领悟力好,遂学的比从前好很多,半日时间已经能够掌握一些简单针法。
只是在这其间,明月手被扎了数次,惊得纤云和弄巧冷汗频出。
夜中,明月算着,谢忱的生辰再过一月便要到了,届时她的绣技定然有所长进,绣的精巧物件,思及至此她满意的睡去。
一连数日,谢忱都在大理寺中审理贪墨案件,前前后后的时间,线索,证人,证据确凿地摆在卷宗之上。
他饮过一盏醒脑茶,起身去往一条幽暗的巷道。跨过一道又一道的铁门,走向最深的狱间,那是大理寺的地牢,不是地狱胜似地狱。
那里阴暗又潮湿,关押的都是犯了要案的罪犯。
“啊啊”一阵声嘶力竭的叫喊,由远及近,充斥在谢忱的耳边。
“王大人,想必你也是个明白人,没有人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早些招供,也好让兄弟交差。”大理寺卿杨朔慢条斯理地坐在圈椅里,看着满是伤痕的王翰朝被架在哪里用刑。
杨朔今年四十有二,早些年不过是一小小衙门捕头,苦熬了十数年才到了今日位置,其间他几次擢升,都被些文臣因大事小事参凑,因此耽误好多年。
如今发生这等要案,自然不敢放松,眉宇间皆是杀伐狠戾,势要将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文臣扒层皮,既然到了他手里,就别怪他不客气。
那王翰朝早已被折磨得没了半条命,脑子里早已混乱不堪,他半抬起眼,只虚弱道:“我说过,我没有贪。”
“没有贪。”杨朔悠悠道出一句,随后他慢条斯理的起了身。
慢慢走到王翰朝面前,拿出搁在火盆当中炙烤到通红的烙铁,在他眼前晃了晃,“既然王大人没想好,不着急,咱们慢慢想,或许过一会儿就想好了呢。”
眼见那火红的烙铁即将触向王翰朝的胸口,王翰朝惊出一身冷汗,险些失禁。
“杨大人。”温润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透着几丝冷意。
杨朔回过头,见谢忱正穿着一身绯色官袍负手立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地牢的烛火映着谢忱的半边脸,忽明忽暗。
杨朔忽觉一丝冷意,他放下手中的烙铁,朝谢忱躬身施礼,“谢大人。”
谢忱并未理会,负手来到案桌面前,随意拾起上面的供词,画押处竟是半个字也无。
修长的手又将那供词放下,慵懒地落在那圈椅当中,一手支着头,一手定在桌前有节律地敲打着。
他淡淡地看向杨朔,不发一言。
杨朔见谢忱如此,全无刚才的戾气,只躬身道:“大人若再给卑职些时日,定能够”
“杨大人!”谢忱冷声打断。
“来不及了,圣上叫后日结案,若你我二人再不能够审出,届时圣上怪罪,你我还可以安然在这处?”
此话一出,惊了杨朔一身冷汗,他定了定神,“依大人看,如何是好。”
“你且先去歇歇,我有几句话想劝劝王大人,说不定他相通了,就能够画押结案了?”
杨朔见谢忱如此说心里倒是颇为犹豫,“大人,只是这王大人一案,供词已经理好,现只差画押结案一步,大人忽来此劝说,怕是不”
“合适”一词还未说出口,杨朔忽看到谢忱冷起了脸,自己竟像是掉在冰窟窿里一般,常年的官场浸淫,让他知晓此时谢忱并不好惹。
他话锋一转,“大人只管审便是,下官去外候着。”
谢忱笑了笑,“杨达人只管放心,若是他画了押,结了案,这功劳还算你的。”
杨朔见谢忱刚才如此脸色,哪还敢功劳不功劳,谢忱就是尊大佛,平日温润俊雅,可私下却听人谈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他如今是当朝首辅,岂是好惹的?
他干笑了笑,躬身施礼后便出了地牢大门。
谢忱在圈椅里略做了片刻,起身倒了一盏茶,端在了王翰朝的身前,喂给他喝。
只见受了重刑的王翰朝,嘴唇早已开裂,还夹着血,这端来得一口茶,竟是解了命的渴。
他二话不说,只三口便咽了干净。
随即他看了看谢忱,眼含热泪,又硬生生地逼自己咽下,似有无数委屈。
“大人,我没贪,是账本!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