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隐在黑暗中,她才敢放肆地看向谢忱,这个人这般年轻,才华横溢,矜贵高洁,让她心悦,她隔着黑暗都知晓在眼前的脸每一处是何样的俊美,让她沉迷。
淡淡的沉水香袭来,没有安抚她的慌乱,倒是成了催她思绪翻飞的源泉,心脏狂风暴雨一般的跳动,任是她再怎么努力都停不下来。
明月自以为平日里将不该有的心思藏得很好,可如今这人就在她面前,她退无可退,一再压制的情意如藤蔓爬上她的心坎。
若这箱子被掀开,那她和谢忱便只能成为世人眼中的叔侄关系,想到这,明月不再克制自己的情意,她想在这样机会里,任由自己凝望他,靠近他。
她在暗中的眼眸眨了又眨,她知道他就在她那么近的地方,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全身的每一处感觉都被无限的放大。
明月的思绪像是洪水决堤一般的失守了,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谢忱双手支着自己的身子,许是因为燥热,身下明月的身子香气越发的馥郁,谢忱竟有一丝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转念谢忱就暗咒自己禽兽,怎能对小姑娘犯如此意念。他暗自运气,平复心绪,可乱了节拍的心跳却是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明月太美了,是个正常的男人只要接近她大概都会喜欢她吧,谢忱心中暗自苦笑,谁都可以喜欢她,可唯独他却不能。
自从上月谢忱晚上归府,小姑娘便在未与他亲近过,她对他淡漠疏离。
她长大了,不再依赖他,谢忱咬牙接受这个事实。
也好,她归国的时候终将到来,那时他还能以什么身份将她留在身侧,届时她是君,他就是臣,还如何能有如今的亲近的关系。
早日断了情分,她不难过,现在他们之间淡淡的情分倒是恰如其分。
只是,那时候,他再不能仔细地看她,甚至不能见她,拥抱她,那时或许想她也是不被允许的吧,思及至此,他便顺着心意,睁着眼,放肆的在暗中看了又看。
箱外的声音渐行渐远,整个世界一片静谧。
“嗯。”谢忱清了清喉咙,他及时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我去外面看看,你躺好,先不要动。”
这句话让明月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如兰的气息轻轻浅浅的呼在明月的脸上,谢忱的一切都是那样好,明月知道,他们再不会有这样亲近的时候了,再不会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呼吸,淡淡的回应,“嗯。”
谢忱调整了姿势,伸出有些麻木的手臂,慢慢开了一道缝隙,他透着缝隙巡视一圈,见未有异常,直接打开了箱盖。
新鲜的空气袭来,瞬间清醒了二人,谢忱从箱中起身,又将明月拉起来。
两人在幽暗只见对视一眼,想起各自刚才的意念,涌上一丝尴尬。
“我去看看玉儿。”
“我去看看外面。”
两人就此岔开,明月将柳玉凝从箱中扶出,谢忱将门锁破开,三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南迦寺。
经历了这一遭,柳玉凝半路回了家,说是要回去沐浴压惊。
回程路上,明月与谢忱始终共乘一匹马,慢慢地踏着月色归家,谢忱未指责明月出门未归一事,明月也未对谢忱像往常一般犯错道歉,两人一路无言回到家中。
翌日。
谢忱起身发现案前多了一盒草药,正是城中千金难买的龙须草,一旁还写着服用方法,谢忱拿起那纸条伸手摩挲着。
他将那盒龙须草放好,又叫三余拿出一早皇帝送龙须草,煎水服用。
谢忱欲出门之时,晨光刚刚破晓,明月施然在廊下对他行礼问安。
他转过身,忽然想到楚国使臣来到的日子近了,他还能这般见她几日?谢忱对明月带着淡淡的笑意,“起身吧。”
他上前一步,离明月近了一些,晨间的露水还挂在她的鬓发,贴在她的脸庞,谢忱欲伸手将她的乱发理顺,可小姑娘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谢忱捏了个空,悻悻放下手。
心疼她晨昏定省,不能好好睡觉,他想多宠她,“以后,你便不用早起问安了。”
明月愣在原地,连晨间问安也不可了么?这是她唯一有借口和理由能够光明正大见他的机会,为了这个机会,她连觉都不睡了,她不想,就算他讨厌见到她,那她也要将这机会留下。
明月低首垂眸,挑不出一丝错,“月儿蒙大人养育之恩多年,礼不可废。”语气恭敬透着疏离。
她是大人,要恭敬,要恭敬地让他挑不出一丝错来才行。
谢忱见姑娘疏离,心里像是被抓了一把,点点头,“行,既然你不愿,那便随你。”
说罢,转过身便出门踏上马车。
明月看见谢忱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丝帕,心中不可抑制的微痛,他不喜欢见她,那除了晨昏礼,便尽量少见吧。
可未等明月再施昏礼,就接到谢忱去外省巡查的消息,没有几月是回不来的。
明月无奈,看,这回连晨昏礼都省了呢。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廊下的鹦鹉,又叽喳地叫起来。
明月想,这句诗倒是应景。
只是再有一个月便是明月的生辰,又是她的及笄礼,谢忱怕是要错过了。
柳玉凝这几日来找明月见她都是一副满面愁容的样子,眼见了瘦了一圈,“你吧,看见了又躲,看不见了又想,我真不知你这是在折磨自己呢,还是在折磨自己呢。”
这几日柳东风也时常来见明月,只问她喜欢什么,生辰想怎样过,他去准备。柳东风现在已不教明月书法,只因为小姑娘早就练就的炉火纯清,可两人师徒情谊还在,谢忱出门在外不能备礼,只有他这个当师父的来做。
谢忱不在,明月也无心过,只道随意即可。
柳玉凝倒是不肯马虎,只说及笄是女子的大事,自然要隆重些,遂替她着手准备了许多衣服首饰。
燕都城六月入夏,城中小姐皆都换上缤纷多彩的夏衣。明日便是,明月生辰和及笄礼,合府上下为着明日的明月的及笄礼,上下焕然一新,廊下挂上了五彩绸,各院又添了繁花做装饰。
夜间明月坐在海棠树下打着伞纳凉,一阵风过带出阵阵花香,那海棠花又落了几朵。姑娘的脸上浮出一抹凄婉,她伸手接住那落花,看向空空荡荡的兰芳榭,叹道,花都落了,你却未归,连信也无。
六月十五。
明月被早早地唤醒,梳妆,为及笄礼做准备。正在梳妆之时,忽听外面一声叫嚷,“小月亮!”
熟悉的声音,明月抬起头朝窗外望了望,惊诧叫道:“寻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谢寻迈着大步走进来,笑道,“小月亮及笄,我自然要回来观礼呀。”
说着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到明月的妆奁前,“喏,及笄礼物。”
明月打开看到,是一个精致的木雕娃娃,看起来甚是可爱,像是自己亲手做的。
“喜欢吗?”
明月笑着点头,“当然喜欢。”
明月未料及谢寻竟然能够不远万里从边境跑回来,只为参加她的及笄礼。可那个人,似乎如消失了一般。
古来女子及笄礼都是要由重要的长辈主持,如今谢忱不在,只好尤柳东风代为主持,又请了大长公主来为明月加礼,柳玉凝自然为明月赞者。
礼上,明月时不时往门口望去,柳玉凝自然知晓明月心思,遂在心里替她叹息,谢大人呐,为什么在月儿这么重要的时候,你没有回来呢?
及笄礼完成,众宾客宴后散去,明月望着空空荡荡的院落,心中顿感失落。
柳玉凝一直陪在明月身边,“月儿,别想了,谢大人定然是公务繁忙。”明月点点头,心里也是这般安慰自己。
谢寻一直站在明月身后,眸光幽深地看她,他眼中染上一抹笑,“小月亮,寻哥哥带你去游船可好哇?”
明月刚想拒绝,谢忱便上前朝柳玉凝道:“咱们小月亮今儿及笄自然要吃好玩好,是吧玉儿。”
“对嘛,去嘛,月儿,我也好久没有游船了呢。”
明月被半推半就着出门上了马车,来到洛河边。此时已近傍晚,河道两旁华灯初上。条条画舫停在河岸两旁,谢寻上了船,转身朝明月伸出手,明月自然搭过手去,此时船身轻晃,明月重心不稳,险被谢寻扶住。
谢寻紧张起来,双手紧握住明月的肩膀稳住她,“你没事吧?”
刚才惊险,明月缓过神,“没事。”随后恹恹的进了船。
柳玉凝与谢寻对视一眼,去了船头,坐在明月身侧,船上小儿随后上了精致的糕点和菜肴,都是依着明月平日喜欢的所上。
明月看也未看,只靠在弦上,转着手中的团扇,百无聊赖地看着周边夜景,满月初上高高的挂在夜空,银光罩着燕都城,一切都美的如梦似幻。
暖暖的夜风拂过明月的长发,扬起一缕缕发丝,她起身站在船头,望向空中那轮玉盘,轻叹一声,忽然想起小骗子吟诵的那句。
“我寄愁心与明月。”
她淡淡吟出,可她不敢念出下句,也不知该对谁吟出下句,她不敢。
不敢想
思念只得小心翼翼,直到耳边响起那句。
“随君直到夜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