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烟火在空中炸裂,众人纷纷驻足抬头观赏。
谢忱拉住明月的手,十指紧扣,忘了周围喧闹,他抬首望着烟火,可心却像是一直在看着她。
明月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伸手指向天空那簇最美的烟火,“大人,你看,那处多美?”
谢忱笑着应声,“嗯。”
两人站在桥头,一如一对金童玉女般,映入谢寻眼中之时,他无奈地摇头,原来并非是不喜欢,而是人不对
子时慢慢临近,街头慢慢散了人群,撤了花灯,灭了烟火。
他依旧未在松开她的手,明月只觉谢忱的手是那样的温热细腻宽厚有力,她那样贪恋他们之间唯一的接触,唯一能够感受彼此温度的地方。
明月走得脚有些酸疼,始终未提,却越走越慢。谢忱看向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姑娘,停在她身前,蹲下,转头道:“上来吧,还有好长一段路。”
明月迟疑一下,便俯身趴在他的背上。
谢忱身上背着她,膝盖上的疼痛瞬间钻进心里,他轻晃了下,又慢慢稳住身子,稳稳的向前走着。
明月伏在谢忱背上,“我是不是很重?”
谢忱慢慢朝前走着,“嗯,照比小时候,是重了些。”
明月伸手扣在谢忱的肩膀上,“那,大人可还能背的动?”
谢忱扭过头朝她笑了笑,“月儿长到多大,都能背的动。”
明月低头,鼻尖触在谢忱的肩膀上,隔着衣料能够闻到他淡淡的沉水香,她吸了吸鼻子,眼泪瞬间濡湿了他的衣,她咽下哽咽,假装打了个哈欠掩饰,“好累啊。”
谢忱的脚步顿了顿,看向前方,“那你可以趴在我肩膀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到了。”
明月点点头,“好啊,那大人可要好好走哦,莫要偷懒。”
谢忱笑扬起嘴角,偏过头道:“你且睡下看看。”
明月笑着闭上眼,她那般留恋他的衣角,他宽厚的背,他的俊颜,他高洁的品性,他对她那么多年独一无二的宠爱。
一串串泪浸透了谢忱的肩膀,他的脚步始终保持一个步调,稳稳地踏在青石板路上。他怕惊醒了睡在他背上的姑娘。
他能感受到身上的姑娘一阵阵无声的啜泣,那泪也如同滴在他的心里,湿透的肩膀如同刀割在他的身上。
明月只想着,若是他们能够这样一直走到天荒地老,那该有多好?可想来又是那般可笑,她与谢忱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
谢忱背着明月回了府,三余看到谢忱慌忙道:“大人!”大人的腿,如此怎能受得。
谢忱一个眼神看过,三余立刻禁了声。
进了沉星阁,谢忱将明月背到卧间,将她轻放在榻上,盖好衾被,谢忱欲转身回去时,听到明月在梦中呓语,“大人,别走。”
他看着姑娘在睡中红肿的睡眼,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复又坐回到明月身边,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鬓发,握住她的手,轻声回,“嗯,不走。”
翌日。
谢忱从明月卧间出来,走向兰芳榭,他一路踉跄,走得格外慢,三余早已经帮他准备好朝服。谢忱梳洗过后,穿上中衣,见是一套新衣,便问:“原来的那件呢?”
三余有些摸不到头脑,“大人是说哪件?”
“绣着兰草的那件。”
三余恍然,“哦,大人稍等。”
不多时候,三余取来,谢忱拿过,自然的穿上那中衣和朝服,便动身上朝。
今日是楚国使团进京的日子,礼部特别准备了欢迎使团来朝盛宴。
谢忱一项项出面主持,未有丝毫差错。
而让谢忱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在那来朝使团中有一人竟是自己的旧相识。
便是楚国国君林涣。
盛宴结束后,谢忱敲了林涣的房门,下属的侍卫开了门,拱手道:“谢大人,里面请。”
里面的人似乎早已经猜测,谢忱会单独来见。
谢忱被引进到一方茶室,林涣雅正端方地坐在那处,自顾自地烹着茶。他是楚国最年轻的国主,眉宇之间有着帝王的杀伐,眼中似有深渊一般,叫人看不透此人内心,亦正亦邪。
可唯独他长着与明月一般无二的脸,就连那眉心的朱砂痣都是点在一个位置,谢忱亦是诧异,天下竟会有如此相似的脸,由此可见,林涣正是明月的亲生兄长。
谢忱上前施礼,“微臣,参见楚王。”
“起身吧。”林涣的手上动作未停,继续烹茶,二人亦敌亦友,年少不知在楚梁两国的战场上交手多少回。
待谢忱入座,林涣将那烹好的茶递到谢忱身前,“多年未见,大人可好。”
谢忱伸手扶杯,以示恭敬,“劳国君挂念,一切甚好。”
林涣喝了一口茶,“皇妹在你身侧,亦是很好?”
谢忱心中一惊,转念一想,坦然道:“国君多年,想必知晓公主一举一动。”
林涣笑着看了看谢忱,“大人不必紧张,让阿宁在你身侧,宫中险恶,亦是想护她无恙。”
“我今日前来,亦是想求得国君另其他条件,收复三城,还公主自由,任她选择去留?”
林涣打开折扇轻摇着,“哦?依大人言,你可有其他法子能抵得过我大楚公主?”
谢忱垂眸恭谨道:“我谢家私库。”
楚梁梁国谁人不知,谢家私库,富可敌国。
林涣听此一愣,随即笑了笑,可那笑中,却带着冷意,叫人胆寒,“哈哈哈哈,大人如今为了皇妹亦是下了血本,真叫本王好生感动。
可皇妹七年来被你囚禁在府,她亦不能认祖归宗做回我大楚公主,甚至要依我楚国质子身份换回城池?
说起来,竟好生可笑。这对大楚,对皇妹,岂是奇耻大辱?大人似将楚国尊严多年踏在脚下。”
谢忱听此,忙后退跪倒,“微臣不敢。”
“哈哈哈。”林涣笑了笑,手中依旧风轻云淡地摇着折扇,“你有什么不敢的?当年汾水一战,你蛊惑我方将领,踏过河界开战,以致军心涣散,全军大败,谢大人不是向来足智多谋,你为达目的,又有何不敢?”
面对林涣厉声质问,谢忱依旧跪在那处,未有丝毫动摇。
林涣叹息道:“当年我随父皇征战,宫中亦发生宫变,才致皇妹走失,若不是你出手相救,皇妹亦不会有今日平安。
要你谢家私库换三城可以,但我还要一个条件。”
“不知国君是何条件?”
“我要你那种稻技法,在我楚国推广。这,你可愿意?”
谢忱听此思忖一番,叩首道:“微臣愿意。”
林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谢忱,“谢大人,谢首辅,皇妹到底做了什么,要让你散尽家财,甘愿为我种地?”
谢忱叩在地上,“臣自知对公主罪孽深重,公主多年对臣以诚相待,而后知晓自己实为质子,委实伤心,臣不愿公主伤怀。”
林涣冷眼看着谢忱,高高在上首辅如今竟为了敌国公主有如此行径?此人怕是动情而不自知罢了。
“既如此。”林涣走到谢忱身侧,“那你便和公主情谊断个干净,勿让她再与你受分别之苦。”
谢忱叩首道:“臣遵旨。”
出了驿站之时,柳东风坐在马车上,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见谢忱上车颇为意外,“这么快,那楚国小儿跟你说了什么?”
谢忱风轻云淡一般叙述,柳东风瞪大双眼气道:“什么?楚国小儿居然让你去给他种地,靖彦,这种事你怎么能答应?”
谢忱低头看着袖口的兰草,“只要能为天下万民,在哪里种地,亦是没有什么不同。”
“谢靖彦,你是疯了吗?你为了一个敌国质子,你散尽家财,为人种地?”柳东风恨不得打开谢忱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以我只身,换三城,亦是值得。”谢忱依旧端坐在那里,万年不曾变,但是他心中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心安。
月儿,若能换得你自由身,如此甚好。
“不,不是这样。”柳东风郑重的看向谢忱,“靖彦,如今你对公主之心,怕是早已经超过君臣之责了。”
此话一出,像是在谢忱刮起了一阵狂风骤雨,超出君臣之责?
谢忱理了理衣袖,“不,我此番作为正是为了君臣之责。”
柳东风无奈的叹气,“谢靖彦,你可知晓你寒窗苦读十余载,年少成名是为了什么?”
此话一出,谢忱恍若回到弱冠之时,父亲母亲殷切的期许。谢家数十代本是书香门第,可唯独到了祖父一代,已经未有能人致仕,只可靠祖上遗留下来的家产经商种田为生。
到了谢忱这一代更是家道中落,一蹶不振。谢忱年少天资聪颖,自然担负起振兴全族希望。
柳东风烦躁的打着手中折扇,“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敌国公主,散尽家财,放弃光耀门楣的重任,放弃手握重权,放弃你你为国为民的理想和报复吗?”
柳东风此时恨不得骂醒一心入了魔障一般的谢忱。
他再次试探道:“你且对我说实话,是否真的对公主动了情?”
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叫谢忱怔在那处,久久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