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她下意识的朝东稍间书房看去，三面高大的书架前，站着一人，穿着素白长衫，发髻一丝不乱，束着玉冠，那人背对着他，手里似乎拿着一本书，在低头翻阅着。

明月踏着莲步，无声地靠近谢忱的案前。

她望着谢忱的背影，似比以往清瘦些，水汽漫上她的眼眶，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迟迟未开口，似乎不开口，他们就永远不用道别。

谢忱转过身，阳光透光轩窗照在他半边身子上，如画中谪仙，他依旧是那般俊美，冷白的面容上剑眉星眸，他眼中平静又慈悲地看着她，如他们多年前初见时。

明月一如往日，伸手在胸前，向他施礼，咽下哽咽，“给大人请安。”泪不争气的顺着鼻尖滑落。

谢忱见此心尖像是被针刺到，沉声道：“起身吧。”

明月依言起身，并未抬头看他，谢忱放下手中的书，慢慢地走向她，在她面前站立。眼中满是悲悯，从前他怜惜她的遭遇，动了恻隐之心留下她，现在，他怜惜她要忍受分别之苦，他知道她离不开他。

一方素帕递到明月面前，他淡淡叮嘱，“勿要伤怀，此后公主需自己面对风雨，还请多加保重。”

明月依旧垂首掉泪，伸手拿过谢忱的素帕，擦了擦眼泪，抬头含泪对他挤出微笑，颤声道：“月儿走后，大人要努力加餐，勿要晚睡，季节交替时，要提前饮用药草，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再也说不下去，眼泪簌簌地落下，谢忱伸手拥住过明月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抚着她的脊背，柔声道：“嗯，我都记得。”

他无声的叹息，这个他娇养了七年的姑娘，纯真良善，用了他所有的温柔与耐心，此间一别，她可还能顺遂，快乐？

明月在谢忱的肩头哭到不能自已，抱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她的心落了，完全遗落在他那里，从此她再也不会爱上一个人。

谢忱强逼着自己冷静心绪，“此间一别，惟愿公主平安顺遂，快乐安康。”

明月的泪濡湿了谢忱的肩头，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间，更是平添了很多留恋与不舍。

外面的仪仗已经等了很久，谢忱见院门人影攒动，依旧没有伸手推开明月。

直到明月红着眼睛离开谢忱的肩头，她后退一步，郑重地向谢忱跪下叩首，“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明月拜辞大人，叩谢大人多年养育之恩。”

她轻轻吟出这首诗，来感谢他多年的养育之恩，泪水涟涟掉下，她的爱遗落了，遗落在他身上，再也拿不回来了。

谢忱负手站在那处，看着她，眼中似有万般不舍，可终化成无言。他已经没有任何权利和义务再来守护她，以后她的喜怒哀乐，终将与他无关。

眼看着明月起身，转身出了门，一滴泪终于落在他的长袍上，只是那转身出去的身影并未看见，他还想对她说些什么，可终是没有说出口。

明月进宫觐见了梁惠帝，又跟着参加了礼部的仪仗活动，两国交接三城仪式完毕，便坐上了回楚国的马车，朝楚国边境驶去。

幸而林涣这一路始终陪在明月身边，若不然明月不知要哭到什么时候，任是纤云与弄巧怎样劝慰也都无济于事。

明月坐在精致宽敞的马车当中，林涣坐在他对面，看着她终于收住了眼泪，温和的笑道：“若是你一路哭到大楚，那可是要叫那帮老臣们笑话住了。”

明月见林涣打趣她，含泪笑了笑，“皇兄惯会打趣我，不过是离了熟悉的地方，有些不舍罢了。”

林涣饶有兴致地看着明月，“是不舍地方？还是不舍人？”

明月闻言羞红了脸色，不再说话。

“你的公主府已经建好，归国后可直接入府居住，皇宫这边，偶尔给太后请个安即可。”

不让她在宫中居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明月感谢林涣如此体贴，“谢过皇兄。”

林涣看着明月，认真道：“婉婉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能够一朝迎你归国，皇兄喜不自胜，你尽管放心，以后发生任何事，皇兄定然为你撑腰，不会再让你无所依。”

明月听到林涣这样对她保证，心中十分感动，抬首对着林涣郑重地点点头，再次道谢。

林涣笑着宠溺地抚了抚明月的发顶，“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言语神态之间，尽是对明月的偏宠。

十日后。

残阳如血，余光射在兰芳榭中，为所有花草廊柱恍若镀上了一层金光，院内依旧是那般雅致清幽。

谢忱抬首望向沉星阁，里面依旧干净精致，像是里面的人从未离开，他开着轩窗，对着沉星阁的方向，开始抚琴。

随着琴音流泻，他遥想那个午后，小姑娘偎在他的怀里，他手把手地教她抚每一个音。她开心的朝他笑，亲昵地靠在他身上，玩他散下的发，靠在他身上闭眼小憩。

往事浮在他的脑海中，谢忱嘴角扬起，她那般的美好，像一朵花一样，活该自由奔放热烈地开在阳光下。

“啪”的一声，琴弦断，止住了他的琴声。

手指被那断弦打出了一个口子，殷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滴在那琴上。谢忱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流出的血，竟未感觉到一丝的疼痛。

此时入了夜，夏夜的虫鸣阵阵传来，廊下的小厮早已经上了灯。

正巧赶上三余进来唤谢忱用晚膳，见谢忱满是鲜血的手指吓了一跳，赶紧拿来霜药止血。

谢忱看着自己的手，他记得，小姑娘为了给他做荷包，手指也被扎出了血。

原来，是这种感觉，她那般娇弱，也不知会不会疼哭？

三余上好了药，小心翼翼道：“大人，该用膳了。”

谢忱轻叹一声，“拿些酒来吧。”

三余无奈，应声出门，这都十日了，姑娘走了十日，大人的魂像是被人抽走一般，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说话，也不出门，这可怎么是好？

正往外走，见柳东风走了进来，眼中像是出现一把救命稻草一般，“柳大人，您来了，您快去看看大人。”

柳东风瞧着三余如此着急的模样便知谢忱不好，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柳东风踏进兰芳榭，看到谢忱正在提笔写字，正是明月在临去之时，为他吟诵的。他写了一遍又一遍，每写上一遍，好像就能在脑海中再看到明月的样子，好像她还在沉星阁，从未离去。

他走近谢忱，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此时却是衣衫不整，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墨发随意地竖起，额间垂落着几丝乱发，哪还有半点玉树临风的样子。

他叹息道：“靖彦，她已经走了，你这又是何苦折磨自己？”

谢忱并未理会柳东风的劝慰，还在拼命地写着手里的诗句，他无法让自己停下来，好像一停下，心里的痛就会涌上，蚕食着他所有的理智和清醒。

柳东风见此，上前一把将谢忱手里的笔抽走，怒道：“够了！”

谢忱症愣住，抬首茫然地看着柳东风，眼中不知是笑还是悲，“东风，你来了？”

柳东风气愤的打开折扇，拼命地狂散着，好像这样就能扇走这里的烦躁，他拿扇指着谢忱，沉声道：“你当初说你这是为了君臣之谊，如今你这般又是为了什么？你若是真喜欢她，就去找她把事情讲清楚，何必在这自苦。”

此刻正巧赶上三余将酒送了过来，谢忱见此，木然地走到桌前，开始自斟自饮。柳东风暗咒谢忱这个榆木脑袋，不动情就跟万年不化的大冰山，任谁来都能逼走。

可这一旦动情，就像一个大情种，能活活把自己折磨死，他这是欠了谁的？

柳东风，坐在他面前，也伸手为自己倒了杯酒烦躁的饮下。谢忱茫然地看着沉星阁，“十日了，她走了有十日了，东风，她换了地方，会不会睡得不习惯，换了人做膳食，她会不会不喜欢吃？”

柳东风无奈地抚着眉，抬首看向谢忱，沉声道：“靖彦，你看着我，你仔细地看着我。”谢忱依言，看着他，眼中却是漫无目的，没有任何神采与焦距。

“你这十日，是不是很想她？经常回忆往事？”

“是。”

“你是不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总觉得她还在身边？”

“是。”

“是不是，心都跟着她走了，恨不得陪在她身边？”

“是。”

柳东风暗叹，完了啊，谢忱，你这是已经入魔已深了，他沉声道：“这便是爱一个人的表现，你可明白？你竟然对她？你！你动了不该动的情啊！”

谢忱心里像是被击倒，随即无奈地摇摇头，“从前她是晚辈我是长辈，如今她是君我是臣，东风，我跟她，不可能的。”

一抹心酸浮上，他无奈地喝口酒，被情伤折磨得脸上，更显沧桑。

一阵风过，吹落了院中的海棠花，阵阵的花香袭来，谢忱失魂落魄一般，喃喃道：“花落了”

如此想来，他们之间真的错过的何止一点，这么多年她在他眼下长大，他竟然心动不自知？却等她离去才恍然醒悟，却是遗憾。

怪他，没控制好自己的心意，也怪他，动了不该动的情，他们之间本就是云泥之别。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只是一个乡野出身的莽官而已。

他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自己正在发了疯的思念她，从她踏出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柳东风无奈道：“你若是放不下，便想法子追求她，要么，你就断了不该有的念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何必在这折磨自己？”

他举着酒杯，来到廊下，看着天上的圆月，月光皎皎，他想到明月来她府上的那一夜，也是这般，“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朱穿户。东风，你说得对，我，动了不该动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