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正月十四，燕都一早飘了些碎雪，朱甍碧瓦的皇宫被细雪敷了薄薄一层，在清早的艳阳照射下，闪着熠熠光辉。

早有宫人将各殿内外细雪打扫干净，又仔细的洒扫除尘，内室监李长在御书房门前里里外外地指挥着，生怕有一丝错漏。

正在忙碌中，从远处走来一人，绯色鹤服，玉面清冷，身姿如松，踏着细雪，走到李长面前，躬身行礼，“中贵人。”

李长恭谨，“大人又留在仁政阁中整夜批阅公文了？可要注意身体。”

谢忱神色淡淡，“谢过中贵人关心，下官身体无妨。”

李长似有无奈，“大人进去吧，皇上已经在里了。”

谢忱点点头，挑帘而进。

李长见了谢忱入殿的背影，那人似乎又清减了一些，官袍都有些轻晃了，心中叹道，谢大人这两年，几乎要住在了宫中，常常彻夜处理国事。

要么就是去新收复的永安省治理，一去便是几月，和百姓同吃同睡，发展当地农商。

又要在治稻时期，楚梁两国两边跑，想来楚国公主走了这两年，谢大人竟是从未歇息过。

谢忱踏入殿中，御书房地笼烧得很旺，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梁惠帝在案前仔细地批阅着奏折。

“微臣恭请圣上金安。”

惠帝停笔抬首，“靖彦你来了，快起身，坐吧，看茶。”

谢忱依言坐下，惠帝见谢忱双眼布满红丝，知晓他又是一夜未睡，“靖彦便是操劳国事，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圣上不必担心，微臣自有分寸。”

惠帝知晓劝慰亦无用，只得转了话题，“明日大朝会礼部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圣上放心，都已准备妥当。”

“各国使臣可都到齐了？”

谢忱微怔，随即回道：“除了楚国，皆已经到齐。”

惠帝若有所思，“楚国？”

“有信使回，若是快些，应该能够赶上明日的朝会。”

惠帝点了点头，“我上次跟你提的婚事，你考虑的如何了？陆大人家的二小姐我瞧着很是不错，身份地位相貌都堪与你相配。”

谢忱垂下眼眸，“臣还未有成家想法。”

惠帝听此，眉间涌上一丝愠怒，“如今你已经二十有六，就算你不喜女子，可也终归是要成家的，这些年朕每到给你议亲那些姑娘最后都能被你吓跑，你当朕是对你玩笑不成。”

话到此处，谢忱立刻跪了下去，“微臣不敢。”

惠帝道：“不敢，还有什么你不敢的？依我看，过了朝会，你便与那姑娘相看，赶紧定下，若是再将人吓跑，别怪朕降罪与你。”

谢忱无奈，“微臣，遵旨。”

翌日，天气尚好，今日亦是燕都上元灯节，街上早早布满了各色花灯，人群吵嚷。宫内则是一片整肃，便是皇家内眷都不可随意走动。

今年，梁国来了不下大小十几国使臣参加朝会，皇极殿内，人头攒动，穿着各色服饰的使臣皆都站在殿内两端，依照次序上前朝拜，并献上新春贺礼。

随着礼官高喊，“越国使臣，敬献完毕。”所有来朝使臣，业已朝拜完毕。

谢忱站在为首的地方，抬眼一一扫视过众位使臣，眉头微微皱起，抿唇一言未发。

惠帝在龙椅上起身，暗自思量，楚国使臣还未到？

李长见此，上前朝惠帝低声提醒该开宴了，怕错过时辰，惠帝只得宣布。

他缓步走到台前，隔着冠冕扫视众人，沉声道：“梁国能得众位国君友好相待，荣幸之至，今日各国使臣远道而来，略备薄宴，还请众使臣入”

“楚国使臣永宁公主到。”

随着殿外礼官高喊，殿内众人眼光都聚在门口。

只见门口一道倩影由远及近，慢慢走来。永宁公主身着一身白裘，内着大红宫装，青丝如瀑，发髻间珠翠轻点，只略施粉黛，便是倾国倾城。

众人万没想到，楚国竟然派了永宁公主来梁国朝会。

明月施然踏进殿门，行至台前，朝惠帝施礼道，“梁国使臣永宁公主参见圣上，恭祝圣上万寿金安。”温声如玉，叫人如沐春风。

她绰约多姿，钟灵毓秀，宛若一株华丽的牡丹，从内而外透着的高贵，可在这高贵当中，却又有着救世的悲悯，所到之处，总是叫人移不开眼。

见过明月的，不得不承认，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只躲在谢府当中的小小姐，如今她是楚国公主，百姓当中交口称赞威望极高的永宁公主。

惠帝本就对明月印象甚佳，眼里多了几分悦色，“公主请起，远道而来，辛苦了。”

明月起身淡淡一笑，叫侍女送上贺礼，“路上颠簸，因大雪受阻，花了些时日，故来迟，还行圣上勿怪。”

惠帝笑了笑，“无妨，刚好，这便开宴吧。”

随后众人移驾武英殿，等待宫宴正式开始。

不可否认，明月一行在使臣团中走到哪里都是耀眼的所在，谢忱看着她被簇在人群中，和众臣浅笑交谈，晦暗不明的眼眸中，冷了又冷。

待到开宴之后，众位使臣便开始了自由谈会，说是自由谈会，其实乃是给本国农商兵务等政策进行积极交流，若是能够将本国所需物资趁此机会谈妥契约，便是朝会最大的作用了。

明月看着越国使臣那个六十岁的老头，叫做徐业。来时明月便已经打听好，这徐业喜欢搜集古玩字画，叫纤云早早地准备了柳东风的真迹，明月之前和越国谈了几个月的冶铁工艺，可就是这个老头怎么也不同意，明月想着今日定要把着老头拿下。

明月理了理衣裙，端庄的来到徐业身前，带着笑意，甜甜的叫道：“徐大人，多日不见，您老身体可还好？”

徐业转过身，看着明月正笑着看他，忙躬身施礼，“公主殿下。”

明月伸手虚浮了一把，“大人快请起。”

徐业起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不知公主所为何事？”

明月笑着，“想不到能在这见到大人，本宫来到楚国，得了上好的字画，料想大人能够喜欢，便想赠与大人欣赏。”

说着叫纤云献上一方长盒，纤云打开，那卷轴上赫然提着，玉柳先生，正是柳东风真迹。

徐业眼神一亮，明月浅笑道：“大人不知，这玉柳先生早些年乃是我书法恩师，我亦有不少先生真迹，大人若是喜欢，我便叫人送到大人那里去。”

说着纤云便把那字画放到了徐业手上，徐业爱不释手地看着手里的字画，似珍宝一般。

明月笑了笑，“徐大人觉得如何？”

徐业喃喃道：“好，好啊。”

明月试探道：“大人若是觉得好，那大楚的冶铁工艺，不知是否能够批下来？”

那徐业听此一言，像是立刻回了神一般，脸色随即冷道：“原来公主是为此事，恕老臣无能，此事不可。”

说着又把那字画送回道纤云手中，转身离去。

明月有些气恼地看着徐业，心道，徐老头，本宫迟早把你拿下。她在楚国两年，便是没有谈不下的契约，遂满朝上下自然对永宁交口称赞。

“越国冶铁工艺强盛，多是矿山，而田地耕种少。”

明月正考虑下一次要送些什么给那徐老头，便听到身后冷不丁传来这句话。

不经意回过头，一张熟悉久违了的脸，现在她眼前。

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几分清冷和孤傲，在吵嚷和喧嚣之中恍若一颗孤松，茕茕孑立。

她微微一怔，随即屈膝施礼，“谢大人。”完美周到，不曾有丝毫差错。

谢大人，如今她对他竟然是这般生疏么？谢忱垂下眼眸，依礼拱手，“公主殿下。”

明月抬手，“大人免礼。”她眸中闪亮，于喧嚣之中看他，心中被扯了一下。

她终于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是臣子，他们距离这样近，可又是那样远。

她依旧那般的美，褪去及笄时的青涩稚嫩，如今满是成熟与自信。

他淡漠如深地看她，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沉声道：“徐业现如今正愁春耕一事，越国去年因水灾只收了四成的粮食。”

谢忱一言惊醒梦中人，明月恍然，转身便朝徐业走去，可没走几步，便又转过身，隔着重重人影，却怎么也找不见刚才那身的绯色鹤袍。

明月抿住唇，转而朝徐业走去，只用了三句话，便谈好了冶铁一事。

再回到刚才两人交谈那处，问了几人，都说未见到首辅身影，她有些恍惚地回到自己桌前，闷声喝了几杯酒，不发一言地坐在那处。

宴会散去时，惠帝体恤明月曾经住在谢府，只说她那处院落谢忱还留着，还叫她往谢府去住。

明月纵使心中不愿，也不好驳，只得欣然同意。

出宫之时，宫外的烟火不断燃放。

明月坐在马车中透着车窗不断望着窗外的喧闹盛景，才恍然，今日是上元灯节。

她叫住了马车，自己带着纤云下了车，又叫了一个暗卫跟在身侧，便朝那人海中走去。

在明月身后的不远处，有一道暗影，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在街头，隔着重重人海，明月心中兴叹，梁国，两年了，她终是又回来了，她身处人群中，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忽然有种好像只是去远行了一番的感觉。

忽看到前方人群爆发阵阵的掌声，走近一看，才知道那里有猜灯谜送花灯的游戏。

明月想参加，纤云和暗卫挤出一条路来，送她到了前方。明月看着面前绳子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纸笺上面尽是灯谜，那老板道要答对五题，才能送花灯。

明月抬手拿了第一题，谜面为：银川，明月想了想，脱口道：“这是泉。”

老板笑了笑，答对。

又出了第二题，谜面为：床前明月光，明月思忖一番，试探道：“旷。”

老板再笑，答对。

接下来明月又答对两题，到了这至关重要的最后一题。

谜面：友南去，江东聚。巫雁飞，天半遇。

这道题倒是颇有难度，思索半天也未能够解开，她看着那挂着的花灯，望灯兴叹，难道自己真的要与这花灯无缘了？

直到头上传来一句，“有月隐不见，巫峡雁双飞。”那声音朗声似玉极为好听，明月下意识抬首寻找。

只见谢忱身着常服，在她身后手负手而立，修长的手指捻着那纸笺，垂眸淡淡的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