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症愣在原地,眼看着谢忱一身整肃踏进殿内,走到案前在明月对面站定。抬眼淡淡瞥了明月一眼,躬身拱手施礼,“给公主请安。”
明月纳罕,明明今日是鸿胪寺卿怎么换成了谢忱?她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她暗下决心一切公事公办就好,谈完立刻启程,对不耽误。
明月也未抬眼,低头回礼,两国使臣互相行礼后,纷纷落座。
谢忱身为东道主方,开始主持谈判仪式。楚梁两国在这几年,外交关系缓和很多,渐渐建立了商业贸易,互惠互利,实则跟谢忱与明月在两朝中暗自努力分不开。
如今明月曾经想了无数次的场景,想了她再见他时,想着他们谈判的内容,却万万没想到现下她万万不想见的人竟然是他。
她想一个狼狈的逃兵一般,想要快速离开这个地方,让她失落伤心的地方,谢忱即将与别人成亲,她在这处还有什么意思?
谢忱读了公文,随后问道:“公主以为楚国铁矿今明两年要收买多少合适,梁国所提供每斤铁矿按市面价格五钱三分可还合适。”嗓音有些嘶哑。
明月完全没有听到谢忱在说些什么,心里想的都是昨日那句“谢某定当早日回复小姐”,他们都已经要定下婚期了吗?
直到身侧使臣轻声唤回明月思绪,“公主。”
她才堪堪回神,转身看向使臣,茫然问,“什么?”
使臣又将谢忱刚才所出条件,简单说了一遍。
明月略思忖片刻,冷眼看向谢忱,“楚国这些年休养生息,大力发展农耕种植,需要大量铁矿来制农具,今明两年需采买三吨即可,大人竟按市价五千三分,过于虚高了,若不得降,这单不做也罢。”
谢忱听此有一丝悻悻,明月待他态度果真有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转变这样大?
他又看了看手中文书道:“那不知公主以为多少价合适?”
明月定定地看着谢忱,“王大人,越国给我们多少钱呐?”
使臣团中一人回答,“回公主,五钱。”
“谢大人瞧瞧,我也不知这买的是铁矿还是金子呢。”
谢忱思虑片刻,“公主若是觉五钱合适,也无不可。”
明月淡淡一笑,“以前觉得尚可,可如今,却觉不划算呢,据我所知,这批铁矿在梁国积压多年了,如今若出手,四钱五分。”
谢忱抬眸看着明月,小姑娘脸上满是志得意满,恍然觉得眼前这只高贵的凤凰,早已经飞出了他的掌心,如今也只可仰望,她飞得有多高,有多远。
谢忱无奈一笑,在文书做了标记,“好,就随公主。”
两人又谈了其他事宜,一个时辰后,结束此次会谈,双方就达成的协议写过新的文书后,两人纷纷在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并扣下印章。
谢忱看着明月认真的神情,心中亦有淡淡喜悦,他从来不会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姑娘,此时竟坐在自己面前谈判。
明月抬起眼,将文书推到他面前道:“谢大人,以后你我将是一条船上的人,还请多多海涵。”
听着她的官腔谢忱笑了笑,“这是自然。”
说着,两国使臣团纷纷起身,互相行礼,代表此次谈判结束。
明月带着使臣团刚要走出殿门,谢忱在她身后道:“公主请留步,臣有话要单独和公主谈。”
明月回过头,看了看谢忱,“我与大人没什么好谈的。”
谢忱轻咳一声,“臣有话,定要留公主一叙。”
两国使臣还未走散,见谢忱与明月僵在那里,皆都看好戏一般,一时止住脚步站在殿中。
明月脸上涌上一丝尴尬,叹息一声,朝那些使臣道:“你们去偏殿等我吧。”
众臣随即被小太监引到偏殿休息,独留二人留在正殿内。
殿内的炭火依旧烧得兴旺,偶尔发出噼啪燃放声。
明月未在说话,径自找了刚才坐过的楠木椅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问道:“大人有何事,请讲吧?”
谢忱走到明月身侧落座,静静地看她,沉声道:“为什么要搬走?”
明月看着眼前的茶杯,“住不习惯就搬走了。”
谢忱无奈,“刚到时不是觉得很好吗?发生什么事情了?”
明月心口涌上一丝酸涩,“没什么,大人日理万机,怕叨扰罢了。”
谢忱有些不耐,“我何时在意你叨扰。”
明月只得再找借口,“如今你我身份再入住你府,不合时宜。”
她狠下心,竟把她最不屑不悦的身份拿出,心中又多了许多对谢忱的怨怼。
谢忱眼中像是有两把刀子扎在明月身上,“你一定要拿你我二人身份说事?”话中带着一丝愠怒。
明月从未见过这样生气的谢忱,她印象中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温润如玉,连一句重话都未对她说过,现下对她如此疾言厉色,明月知晓他是真的生气了,她心虚地瞧了他一眼,见他眼中布满血丝,嘴唇干裂,脸色发白。
明月不禁伸手覆上谢忱的额头,满是滚烫,她惊道:“大人,你生病了?”
谢忱昨夜在风雪中,站了一个时辰,回府便高热不止,如今更是脚下虚浮,全身无力,但是他还是硬撑着来谈判,要她一个解释。
谢忱见明月关心他,眼神放缓,“无碍。”
“这样不行的,我这就宣太医。”说着便起身,也未看谢忱,便大步走到门口,大声喊道:“内室监,宣太医。”
门外值守的太监听到,赶忙进了屋,见明月站在门口,谢忱坐在桌前,明月焦急道:“快宣位太医来,谢大人染了风寒。”
那小太监见谢忱脸色不好,应声而去。
谢忱隔着长桌望向明月,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他起身慢慢走向他,柔声问:“你紧张关心我?”
明月未在看他眼神飘向别处,“大人对我有养育之恩,算我半个亲人,亲人生病自然要紧张关心,况且若是别人我也会这样做。”
这一番话解释得合情合理,谢忱心里说不上的辛酸失落,原来她拿养育之恩来解释,他在她眼中与常人也无不同?
谢忱无力地靠在一只座椅上,疲惫地合眸,她再也不是绕着他转只对他嘘寒问暖的那个小姑娘。
明月看着谢忱疲惫的面色,划过一丝心疼,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不去休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照顾自己?
渐渐靠近门口,将那透着冷风的帘子压实,不叫一丝冷风再吹进这屋内。
谢忱像是一条干涸的鱼,找不到解救自己的方法,他内心烦躁压抑,这些年即使再重的公务,都从未像是现在这样无力。
明月淡淡道:“大人若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
谢忱睁开眼,见明月背对着她,还站在那处未走,他头靠在椅背上放肆贪婪地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浮出淡淡的笑,“我在这处歇歇便好。”
明月不再说话,她则是感受暖阳透过高大的门暖暖的窗射在自己身上,她慢慢地闭眼,感受能够留在梁国,能够与谢忱独处的最后一段时光。
不多时后,小太监引者太医踏步而来的声音打破二人的静谧。
两人皆从静谧中惊醒,明月看着那太医,正是自己从前在梁国每次生病,谢忱都会在宫中请来的太医,姓张,今年已有七十,是太医院的一把交椅。
张太医认出明月,躬身行礼,“公主殿下。”
明月忙有礼搀扶,“张太医快请起,请给谢大人看诊。”说着侧过身,让出路来。
张太医来到谢忱身侧,搭脉细细诊断。不多时候收了腕枕,又仔细观察了谢忱脸色,朝二人道:“谢大人乃是感染风寒,从脉象上看,大人怕是昨日受了寒凉所致,老臣开几剂药疏散一下便好了。”
明月看着谢忱,昨日?寒凉?莫不是去寻她所致?
思及至此,她心下又是一片混乱,有些局促不安地盯着谢忱。
小姑娘局促的样子,落在谢忱眼中,知晓她是担心他,又借着喉间不适,重重地咳了几下。
明月见此,忙上前为他到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也不说话,一时又是气,又是恼,又是心疼,心下五味杂陈。
那张太医写下了方子便出门去抓药煎药,明月见此忙迎了出去,“张太医?”
张太医回头,“公主还有何事?”
明月敛身,“大人曾有旧疾,太医可查脉案,望此次染病勿要触发大人旧疾才好,劳太医多多费心。”
张太医见此,心中对明月颇为感动,“想不到公主还能记得此事,公主且放心,老臣自会注意。”
明月点点,又进了殿中,见谢忱还靠在那处休息,劝道:“大人还是在别处休息吧,一会药煎好便会送到大人面前,我这厢便不多陪大人了。”
谢忱听此抬起头苍白着脸色无力看她,全身上下都透着惨兮兮,他无力道:“公主想去便去吧,恕我无法相送。”
明月有些担忧地看了谢忱一眼,便转过身。谢忱见她要走,暗叹,小姑娘还真走?自己起身借势便摔在地上,这一摔连带着茶杯也摔个粉碎。
惊的明月回过头,见谢忱闭眼晕倒在地,不容分说,上前唤道:“大人!你可还好?”
谢忱无力的睁眼艰难地挪动嘴唇,三分真七分假,艰难地说出,“我无碍”
明月此时顾不上与他置气疏离,伸手将他扶起,“你平日住在宫中哪处寝殿,我送你。”
谢忱点点头,靠在明月柔软的身上,“就在隔壁,往西第二间。”
明月暗叹,还好不远,要不然自己实在不知怎样将他扶过去。
她用尽全身力气搀着谢忱,将他送到寝殿,又将他放躺在榻上,脱下皂靴,盖上衾被,才算好。
又将那架子上的手巾投了水,叠好放在谢忱滚烫的额头上。
谢忱看着明月为他忙前忙后的背影,嘴角扯出淡淡笑意,她终究是关系在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