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明月伸手摸着谢忱的额温，依旧滚烫，她又将手巾投了凉水，开始反复擦拭谢忱的额头，双手，这个人说什么于她都是有救命和养育之恩的人，就算自己对他再也没了念想，也理应好好对待才是。

谢忱半睁着眼，看着明月一点一点耐心擦拭自己，一时间心底有许多话堆在口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自从两年前，明月离去时他发现自己对她不可言说的心意。本想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能够将自己对她的感情慢慢地淡忘，可他发现时间愈是长久，他愈是无法放下。

再见之际，她变得成熟高贵，他也再拿不出什么，来向她表明心意。

谢忱想不通，他们之间甚至连一句话都未说，她为什么要突然搬走。

他张口问，“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明月蹙着眉，手上的动作未停，“大人会觉得一个正当壮年，为一国首辅，武能上阵杀敌，文能运筹帷幄的人不中用？未免太过谦些。”

谢忱听到明月如此评价他，小姑娘虽冷着脸，但他心底还是欣慰。再看明月的眸光，神色淡淡，眉目如画，她似乎比从前更美些。

小姑娘正拿着毛巾擦拭他的额，忽然不小心，明月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谢忱的额头，这短暂的触碰，让他一惊，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样他一把抓住明月的皓婉。

谢忱怔怔地看她，心尖闪过一股酥麻，忽然觉得她坐在这处满是灰败的殿中，因为姑娘年轻貌美的脸庞多了些许生机，让他在熬在这处经过无数的日夜里，有了意义。

他多希望，她能留下来，心底无数的声音告诉他，让她留下来。就连这眼前两人单独相处的这半个时辰，他都觉得是他偷来的。

“月儿，可否再留一日？”他柔声祈求她，因为高热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明月握着手巾的手，本因投了凉水变得冰凉，如今被谢忱握在手心里，腕子上像是被火烤着。

一时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就这样僵在原地。

她看到他迫切的眼神，她听到他在留她，可她留下又有什么意义？心底像是划过一丝裂口，她不想再受伤了，她只能逃避。

她伸手挣脱开他滚烫的手心，将手巾挂在架上，这时，正巧小太监熬好了药，端了进来。

明月走上前道，给我吧，她又抬头看了看这殿，未免太过清冷些，又叫那小太监送来一个炭盆。

明月端着药走到谢忱床前，“大人，用药吧。”

谢忱强挣扎着身子起来，倚靠在床头，明月将药递到他的身前。

谢忱抬了抬手想去接，又无力地垂下，又见他面色时红时白，明月无奈地将药碗收回。

拿着汤匙放在药碗当中慢慢搅动，一边吹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直到感觉温度差不多，才慢慢地将那汤药一口口喂给谢忱喝。

谢忱边喝，边盯着明月，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额笑意，她终究是狠不下心冷对他。

喝过药，许是药中有助眠的药性，谢忱只觉眼前乱晃，意识慢慢模糊。

这二人仅有的相处时光，他多么不想就这样睡过去，可还是耐不过药力，无力的阖上眼。

看着谢忱沉睡的脸，明月伸手覆上他的眉，心中一痛，垂下泪来，她咬着唇，将谢忱的手放在被中，整理好谢忱的衾被，放下床帐。

起身又将那小太监送来的炭盆往前推了推，拢好自己的狐裘，她推门踏进风雪中。

再见了，大人。

使臣团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明月才从偏殿当中出来，众人虽心中纳罕，可也万不敢随意猜测。明月来到众人面前敛身施礼：“诸位大人，久等了。”

众使臣回礼，“公主殿下。”

明月平静的脸上丝毫无波，“我们这就启程回楚国。”

众臣点头，随后众人随着明月又向惠帝辞别，便起了公主仪仗，明月登上了銮驾，车队慢慢启程出了燕都。

明月正坐在銮驾中掉泪，忽听得身后传来驾马声，马蹄急促，似要飞起。她拨了车帘，看到一身红衣的少女骑着枣红马奔驰在风雪中向她的銮驾疾速跑来。

明月叫停了仪仗，眼看着柳玉凝勒马在自己的銮驾前，她开了车门喊道：“玉儿！”

柳玉凝嗔怪她，“喂，怎么不吱一声就走呢？”

明月心情本就失落，见柳玉凝不远千里迎着风雪来送她，心中更是酸楚与感动，生出许多不舍来，连连掉泪，委屈一般哽咽。

“我舍不得。”

柳玉凝见明月如此模样，更是不忍，挤出一抹笑，打趣道，“喂，我还没有怨你先跑呢，你怎到哭起来？”

明月拂过掉下的泪，“快进来，外面冷。”

柳玉凝下了马，被明月迎进马车中。明月暖着柳玉凝冻僵了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故意没有向柳玉凝告别，就是怕自己再也不想走。

到了梁国，每多待一刻，她想留下的念头便多一分，好像梁国才是她的母国。

柳玉凝伸手拂过明月簌簌掉下的泪，“害，你可是公主殿下，哭了可要遭人笑话的哦。”

明月被逗笑，点了点头。她抬头朝柳玉凝问道，“我不知你从哪里来，回去的时候能否去看看大人？他染了风寒。”

柳玉凝颇有深意地看了明月一眼，心道这么放不下人家，干嘛要跑的这么快呢？

“你且放心，我离去时，叔父在他那处，只是不知，他醒了又当如何怪你不告而别呢？”

明月听此放下心，苦笑一下，“怪便怪吧，我再多留也是无意。”

柳玉凝知道明月还在为指婚一事耿耿于怀，“我仔细打听过此事，却有圣上赐婚一事，可是大人还未应下呀？”

明月眉宇间满是怅惘，“他确实该成家了，那陆小姐也是一个好姑娘，颇有才气，能和他相当，一个人终归不是办法，我亦没有机会在他身边陪他，又为何不允他成家立室。”

柳玉凝握住明月的手，“你心悦他怎么多年，你们又有之前的养育情谊，为什么不能把话说开呢？”

明月摇了摇头：“如今姻缘于我已经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皇兄待我宠爱有加，将来势必要做政治联姻打算，糟糕些怕是会和亲，若是好些留在淮城也要利用婚约联姻的。”

柳玉凝听此，知晓这完全不是她与明月女儿家心思能够随意肖想的了。自从明月回去以后，她的婚姻，便不是她的了，她像是笼中的雀鸟，再也没了自由。

两人互相抱在一起，明月道：“谢谢你，小玉儿，谢谢你来送我，我会一直记挂你的。”

柳玉凝眼含着泪，“害，谢什么，从你当了公主，好东西像是金山银山一样的托人送来，我倒是要谢谢你呢，有个公主朋友可真好。”

明月听此，嗤笑一声。天色将晚，两人不欲再谈，明月亲自送柳玉凝上了马，在官道上，看着柳玉凝再次踏马而去。

明月朝柳玉凝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直到被人提醒，才上了銮驾继续行进。

谢忱醒来之时，已过了晌午，阳光暖暖地透过高大的殿门照在偏殿青黑的地砖上，他支起沉重的身子，靠在床头。

他伸头朝外望了望，见柳东风正一边品着茶，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书。

谢忱轻咳一声，柳东风朝内室望去，才看到谢忱醒了。

“呦，醒了？”

他走上前，为谢忱倒了杯茶，递到他身前。

谢忱伸手接过饮下，又咳了几声，强压下。柳东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

“你这热可算是退了。”

谢忱并未听到柳东风说了什么，只朝外间看去，却是空无一人，蹙起眉，“她去哪里了？”

柳东风不明所以，“她？她是谁？你是说公主？”柳东风伸头试探问道。

谢忱点点头。

柳东风看着他，“人家早走了。”

谢忱惊讶地看他，“走了？”眼中愠怒。

柳东风忙躲开一般，“你知道你睡了多久？两天两夜呢？我在这守了你两天两夜，你一醒连句谢都没有，却像是要吃人一样，喂，谢靖彦，有你这样的吗？”

谢忱无奈看他，淡淡扔出一句，“谢了。”眉宇间满是怅惘。

“喂，你对那小公主说了什么？人家急急的就要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谢忱仔细回想，也并未想出什么不妥之处，“我对她并未说什么。”

柳东风一阵思索，抬手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莫非，是你赐婚被她知道了？”

“赐婚？赐婚一事，我并未答允那陆小姐啊，只是还未想好怎么样回拒圣上。况且，我也并未对她提及。”

“你看，定是她知道此事了。我猜，小姑娘从小到大视你为亲人，可乍听你要成家立室，定然不能再想从前一样宠爱她，心中免不了失落啊，女儿家心思你知道的，细着呢。”

谢忱细细思忖柳东风的话，似乎也能够说得过去，“若真是如此，那定然要讲明才是，我愿意为了她一辈子不娶。”

柳东风听此瞪大了眼，“喂，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疯了？一辈子不娶你开什么玩笑，就是你那母亲，肯定会跳出来第一个反对。”

谢忱无奈苦笑，“我如今又能为她做什么？”早知要受相思苦，他当初宁愿她怨他一辈子也要留她在自己身边，只是很多事他明白得太晚了。

“做什么？过了节不是要去楚国治稻？何不提前去看看？”柳东风望着他，谢忱这个人，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好，怎么就在感情上这样迟钝呢？

听过柳东风一番话，他似乎又找到了出口和希望，这一次，他一定不要再放手。他强打着精神，让柳东风送药送饭。

又将养了四五日，谢忱才稍觉好一些，便向惠帝辞行，先是要去三城巡查，再者便要去向楚国履行契约治稻。

他一路快马狂奔只盼能够赶上明月的额銮驾，只是他万没想到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