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怎么说?就如实说:我宁可吃纸,也不会看他的小说一眼!”
在二人讨论的同时,一间茶社内,也发生着这样的对话。
说话的青年一身青衫,放荡不羁,神情狂悖,但眉宇间隐约带着烦躁。
而他对面的中年男子辑书客则叹了口气道:
“真是……冰湖,你这句话说得招恨。那翡不琢是个有天赋的修士,往后必定是仙途开阔的。你与他交恶,不是好选择。”
李冰湖闻言,甩了下折扇不耐道:“我如何不知道?本是酒后之言,谁知道给人传了出去。”
李冰湖便是冰湖狂生,近年来皖州最出色的文修之一,隐隐有被簇拥为皖派新一代之首的意思。
他写的是世俗批判类文章,风格以犀利见长。因为性格傲气,常常口出狂言,之前就得罪了不少人,结果这一次不知是谁把他饮酒之后说的话传了出去,登时掀起了风波。
翡不琢的《千金》出来后,比读者更先关注到它的是修士。这篇小说写法实在大胆新奇,令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且最重要的是,肉眼可见地很受读者喜欢。
但也正因为它的“新”,修士内部不知该如何褒贬,便都出奇一致地对其保持了沉默,打算观望它之后的动向再评判。
在这个当口上,李冰湖如此直言的批评流传出来,自然受人瞩目。
今天一早,有些报纸就已经刊登了相关文章了——有反对,也有赞同,双方都带着点火|药味。
李冰湖其实有些后悔,虽然他心里确实是那么想的——取那种标题的人,不是哗众取宠是什么?任由吹得再好,他都不屑看正文。
而且他想的还更多:如此粗陋的文法,翡不琢一看就读书不多,这样的文章实难登大雅之堂!
可是,想和昭告天下是不一样的。他毕竟没看过正文,这样放言是不负责的。
“既然说了,那也就算了。”中年男子道,“冰湖,你也得看清你周围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了。有些人不必交,我劝过你,之前你不听,现在就是结果。”
李冰湖自知理亏,罕见地没有反驳自己的辑书客。他道:“知道了。若是英台派那边有人来找你,你就直接把我推出来。”
语毕他站起身,余光不经意扫到中年男子手边的报纸,上面正是《千金登仙》四个字。
李冰湖脸顿时黑了,非礼勿视一样飞快移开视线。
——梁子已经结下,看是不可能看的。就算以后翡不琢改了文名,他也绝不会再看一眼!
……
悬崖小筑。
吴丽春说完之后,诗千改心里竟不觉得惊讶。
她见过的差评太多了,早已练就一颗强心脏。或者说,想要出名,不面临恶评才是痴人说梦。
况且这种话实在是太没杀伤力,她乐了出声。
诗千改:王境泽修仙分泽,是你吗?
吴丽春:“……这句就算了,但报纸上吵起来只会愈发激烈,你还是不看为好。”
“我知道。”诗千改道,“有这时间,我不如多写点更新。”
无非就是骂她没深度、搞噱头或是怎样。《千金》这篇文本身就是娱乐性质为主,也没想着要多发人深省,读者看了快乐,她也快乐,这样不好吗?
吴丽春又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日常任务:基础调息(0/1);基础运灵(0/1)。请前往幽静天然的场所进行尝试。】
系统弹出了从前没有过的任务。诗千改依言打开门,往山上去。
此刻,山谷间的灵云已经差不多都散了,阳光穿过雾气,在树林间投出一道道金色的光线。她步履轻盈,很快便拾级而上到了山顶。而后稍稍用力,纵身跳到了枝头。
她到了松树的最高点,俯瞰着整个山谷。
山顶清幽,鸟鸣啾啾,清风拂面,这是诗千改穿越以来少有的放松时刻。
吸气吐气间,丹田灵池开始流转,诗千改闭上眼,意识能感觉出,灵池内还有一团朦胧的灵气——那是“剑坯”。
她初次听说时还想这是什么骂人的词,后面才知道,它是本命武器的雏形。
本世界修士的“本命武器”都是从每个人的灵池中诞生的,可虚可实,它展现出的样貌,能体现出每个人本质“文心”的样貌。
剑坯则是武器未诞生时的雏形,就像一块坯土,需要修士去塑造。
虽然叫“剑坯”,但最后变幻出的武器也不一定就是剑,而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可能,甚至不局限于“一件”,有少数人能变幻出一套武器来。
“我的‘文心’会是什么样子?”
诗千改心道。
不知为何,她有种笃定——那一定是一把剑的模样。
休宁,英台派总舵。
“简前辈再会!”
一架飞鸾之总舵腾空而起,拖曳出长长灵云。英台门主在底下笑眯眯地打招呼,高空的飞鸾上,简升白微微颔首。下一刻,鸾舟便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若说前些天,诗千改见到他时,他还是一副没有排场、衣着朴素的样子,现在就真正是个大能修士的模样了,身穿道袍、腰悬佩剑,周身有股旁人不敢靠近的气场。
“爷爷,今日还给师伯写信吗?”飞舟上,一个玉雪可爱的女童奔了出来,跑到简升白面前,“我提前备好了纸笔!”
简升白这些天一直在和自己的亲友交流白话文的想法,那日女修的发言着实打通了他的一些思路,让他笑过之后连写了三篇文章出来。
但接着就卡住了,还是老问题,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在“简白”和“优美”之间达到一个平衡。
今日,他本来是犯懒不打算动笔的,但岂能辜负孙女的好意?
“写,写完教我家囡囡练书法!”简升白一见孙女简芮,就没了大能形象,笑呵呵地把她抱起来,走进鸾舟书房里,小厮已经按照他的习惯磨好了墨。
“爷爷到底写的是什么呀?还是写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姐姐吗?”简芮好奇问。
简升白:“是,也不是。”
那叫诗三娘的女修对于他是个灵感引子,但也仅限于此了。他会将此事当做逸闻讲出来,却不会替她扬名。
无他,四个字也是文字,如果冠上了名,一样可以辅助修炼——像他这样的大修士,一举一动牵引各方注意,在不确定后辈人品的情况下是不会这样做的。
简芮坐了一会儿,开始好动起来,扒拉简升白带回来的报纸,其中就有英台派门主塞过来的《春庭报》,去掉了淫|艳文章版本的。
她年岁还小,翻报纸也多半是看看上面的雕版画,或者跟着瞎描绣像。
其实作为简升白的孙女,简芮天赋不错,识字量已经很大了,硬要看也能囫囵看懂,但她不喜欢。
谁知今日,她看半天了,简升白都没听见动静,不由惊奇。
抬头一看,见孙女真的在读报,连小厮都立在旁边一脸入神地看着,就更觉惊奇了!
要知道他这小厮温秋也是个驴脾气,按理说跟在文修大能身边,总该也沾染点文气。但温秋却始终抗拒。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些玩意儿太难懂了!十个字里能有三个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真不知你们为何对着墨块字沉迷至此。当然,小说话本、传奇演义要比诗词歌赋好,老爷你的‘简白派’我也推崇。”
简升白凑过去:“你们在看什么文章?”
“是一篇小说。”温秋堪堪回神,摸着头发傻笑,“真奇怪,我居然也看得入迷了……不过我是粗人,恐怕老爷不会喜欢。”
他有点羞赧——哪怕是他,也知道这名字……咳,没什么文化内涵。
简升白看见那行硕大的《假千金被退婚后飞升成功了》,差点脸皮抽搐:“……”
这也太不讲究了!!
但他是个心中无偏见的人,忍着耻意好奇地看下去。
这一看,却是愣住了。
这个作者的文法,竟然能够完美解决困扰他多日的问题!
其他人看了可能只是觉得翡不琢的文笔有点奇怪,通篇没什么“之乎者也”,语句错落不押韵,不类时下人说话的风格,但能流畅看懂便不是什么大事。
可在他看来,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那种成熟感,不像是硬生生扭成简白文的,而是作者自己心里就有一个完备的白话书面文体系。
简升白连忙仔细看下去,更发现文章有些句子虽然不对仗,却依然有种奇异的韵律美感,读起来朗朗上口。
这作者叫什么?翡不琢?……不认识,是皖州人士吗?
简升白脑子里刹那间闪过许多想法,顾不得许多,当即道:“转向转向,回皖州!我要见见这位翡不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