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来自沈氏,诗千改对家纹有印象,因为有个叫沈瑜的男读者隔三差五就写信来夸她,虽然是最质朴的那种彩虹屁,但字数和持之以恒的心让她大为佩服。
沈瑜在信里提过他有个妹妹,难道就是这封信的主人?
诗千改拆开信浏览起来,发现这个小姑娘……是在向她咨询问题。
她又看了几封,发觉里面有好几封都差不多。没怎么提到小说,反而全在讲自己遭遇的困惑。
这些女孩子将她当做了可以解惑的人,可能对父母都说不出口,却愿意信任她。
诗千改忽然就想到了系统任务的表述:“给与她们精神上的动力”。
吴丽春收碗的时候不小心扫到了几眼信的内容,忍不住道:“她想要在家里说话硬气,首先要有安身立命的本钱。若自己离开家族也能活,哪怕一辈子不找道侣都没事。”
诗千改闻言有些诧异,笑道:“吴姐姐,你好开明。”
这话哪怕放在她那个时代,都不显得过时。
她也是这样想的,还在心里斟酌字句以免显得太过激,结果还不如吴丽春来得干脆。
这个世界时不时会让她惊叹一下,它仍处在动荡变化之中,从很多地方都可以明显看出是“古代”,甚至保留有皇室。但同样,它也有许多思想已经开始萌芽,能让人践行新潮理念而不受拘束,很有“修真”的自由气息。
“我开明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教训。如果我早知道,我便不至于有了女儿后才与……”
吴丽春信口道,却突然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诗千改还是第一次听到吴丽春提及自己的私生活,在原身的记忆里,她似乎是个寡妇,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儿。
她没有追问那未竟之言是什么,转而拿起笔笑道:“既然不止我一个如此‘离经叛道’,那我便这样写给沈姑娘看了。”
吴丽春:“你要写回信?但这么多,你一个人可回不完。”
若是以后其他读者知道了,也殷切写信过来怎么办?若不答,岂非厚此薄彼?
诗千改沉思了一会儿,突发奇想:“你说,我要是开辟出一个新版块会怎么样?——比如‘情感互助’之类的。”
其实吴丽春不也说得很好吗?
那就让有想法的读者互相交流,君不见早年的互联网上充斥着这种问答求助帖,还诞生了许多金句。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啊!
接下来的几日,《千金》的真假千金双双登场之后,《徽女日报》的销量突发了一个回升。
正常来讲,一篇小说的剧情哪怕再引人入胜,销量从第一册开始都是逐步下跌的,到了最后一册才会突然攀升一下,这是辑书客们总结出的单行本的规律。
《千金》目前还只在报纸连载,原计划年后才出版第一本单行本,但由于它一文就带动了四成报纸销量,因此也可适用。尤其是现在临近过年,许多书店都歇业关门的情况下。
销量回升本就罕见,更罕见的是,随着“真千金”柳青环逐步与女主角过招,每日销量都在逆着往上走。
腊月十五日,英台派总舵把本来已经放了假的辑书客喊回来,连夜开会,做了个决定:趁年前把单行本样本赶出来,年关一过就发售!
众人:“……”
看在银票的份上,痛并快乐着。
柳青环引发了巨大的热度,一时之间,各种报纸上都充斥着《千金》的评论。加上民间说书客、梨园客的改编传唱,这一次,《千金》的人气终于不局限于那些喜欢看报纸的读者了,在皖州,连不识字的地痞无赖都隐约听闻:好像有个叫“翡不琢”的文修火了,写了本书叫《真假千金》。
——戏曲改编不可能把全文都盘下来,这几天最火爆的新戏就来自于玉钗、青环二人的对手戏选段,将前情后果浓缩,取名为《真假千金》,听客也就以为这才是名字。
归根结底,还是翡不琢人物塑造得好。
如今的市面上有一类角色堪称凤毛麟角——有魅力的坏人。比这更少的,是“有魅力的坏女人”。
现在的小说还没脱离“文章臧否”的信条,对待恶人必要批判,恶人也很脸谱化,除了让人讨厌外没有其他角色特质,更不用提成长弧光了。
但诗千改的年代,文艺作品已经相当成熟,如果炮灰便罢了,“大恶角”是不能坏得毫无理由的。
柳青环横空出世,让读者们见识到了什么叫角色的复杂立体,全都上头了。
她坏吗?当然坏,看着女主角被柳家赶出家门、在其中推波助澜,转而满嘴甜言蜜语把柳家上下连同未婚夫哄得服服帖帖,在当地完全把自己塑造成了圣人形象,简直让人牙痒痒。
但她有魅力吗?不得不说……也是很有魅力。
这是个典型的“独独对主角怀有兴趣的疯批反派”,有着悲惨过往导致心性扭曲。她见到柳玉钗便觉十分惊讶,因此试探想要知道柳玉钗有过什么奇遇。
二人交锋数次,有来有往,总体是女主角占上风。最新几个章回里,双方入了秘境,柳玉钗在异兽袭击下没有推手柳青环去死,后者心中震动,最后使坏毁灭秘境的时候,也救了一次柳玉钗。
她还笑着说:“若不是身份立场已经无法改变,你我二人应当能成为朋友。”
女主对此的回应是:“你不配做我的朋友。”
柳青环大笑,在秘境崩塌后,又恢复了和善的伪装,与柳玉钗手挽手出现在众人面前。
至于那可怜的未婚夫,完全就是个工具人。
……
民间戏曲流传得比报纸更快,连临近的江松州、浙州都开始有流动的戏班子演这一折《真假千金》。
浙州金华,一间茶楼。
“——如果这样的女子来骗我,我恐怕也要晕头转向。”沈瑜把新章回从头到尾夸了一遍,口干舌燥地喝了口茶,咂咂嘴总结道。
他本来过年期间应该待在老家沈宅,但为了逃避母亲的“相媒”,不得不来浙州投奔了友人。
友人翻着报纸,不耐道:“哪个女子看得上你这聒噪鹦鹉!别吵我……哎,要不是你给我带报纸,我都不知道你们皖州竟然新出了这样的文修,着实大才。”
茶馆嘈杂,两人议论并未收声,屏风隔壁的一桌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席间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终于,有一人打破了长久沉默,讪讪道:“那,严兄……我们继续之前的议题,你给我们讲一下翡不琢是怎么哗众取宠、俗不可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