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6

历经了那么多天的旅行和交易以后, 汤姆终于带着他那风尘仆仆的壳子，骨碌碌地滚回了赛克斯的领地上面。

这次回来的时候所看到的场面和上次完全不同，以往街道上每时每刻都可以看到的小人鱼们现在竟然一条都找不见, 显得整个领地里面冷清的过分。

“诶？你的那些领民们呢？”汤姆好奇地把脑袋从壳子里伸了出来, 结果迎面就是来自好友的消毒剂洗礼。

“呜啊！！赛克斯你这个该死的嗅觉洁癖！”大蜗牛被喷的哆嗦了一下, 极其不满地抱怨道。

“你是不是见到塞壬了？身上都是羽毛的臭味。”赛克斯面无表情地挡在了进门的必经之路上，拿着喷雾瓶对着自己的友人喷喷喷。

汤姆瞪大了眼睛：“老天爷！我就知道又是你这个该死的鼻子！我只是十天前和一只路过的塞壬做了交易而已, 这你都能闻得出来？”

人鱼并没有继续这个令鱼讨厌的话题，而是转而问道：“你带来的人呢？”

汤姆嘀嘀咕咕地变成了人形，钻出来后一把薅起了自己的壳，上下摇了摇，似乎想要抖出什么东西来。

他才摇晃了没几下, 里面就扑通一声掉出来一个人形物体。

那个被抖出来的人趴在地上, 微微动了动手指, 虽然倒地的姿态有些狼狈, 但是他很快以一种非常体面的姿态拂了拂自己衣物上面的褶皱，从地上慢慢地站起身来。

这位被汤姆远程带来的符文师有着一头纯黑色的长发和苍白至极的皮肤, 五官精致而优雅, 就算是被包裹在一身破旧脱线、浑身补丁的衣物之中，看起来都不像是一位落魄寻常的人物, 反而更像是什么不露于人前的隐世存在。

但当他用自己那双漆黑的、半分眼白都没有的眼睛看着别人的时候，却会让人忍不住感觉阴森森到背脊发凉, 好像自己已经被什么凶残的野兽盯上, 就算逃去天涯海角也不能逃脱。

而现在这个人就在拿他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审视着赛克斯，并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赛克斯表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但是心里却多少有些惊讶——对方的这个样子和他通过汤姆描述产生的印象完全不相符,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姿态······

“贝是吗？欢迎来到我的领域, 汤姆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工作的内容？”赛克斯心里有了一个底，率先开口。

“是贝先生。”这个叫做贝的符文师盯着赛克斯，认真纠正道，然后才回答了他的问题：“这只蜗牛都和我说过了，教一群麻烦的幼崽基础符文知识对吗？”

这话倒也没什么问题。赛克斯点了点头，确实是非常麻烦的幼崽们，不仅麻烦，奇思妙想也有很多，不过这一点就还是等着对方走马上任以后让他慢慢发现吧。

回答刚刚那个问题后，贝并没有移开眼睛，而是继续打量了赛克斯很久，像是在估量着什么东西。最后过了足足有两分钟，他才再次慢吞吞地开口道：“关于待遇问题······”

他的声音冷淡而坚定，像是在为自己争取最为理想的福利。不过这一点也是人之常情，赛克斯打算听听看这样不普通的符文师想要怎样的待遇。

“我想要一张足够大的床。”这句话被说得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

赛克斯惊讶地看向对方，心里刚刚的评估再一次被推翻了。

贝看起来完全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他空洞洞的乌黑眼仁都变得亮了几分，从嘴角到眼睛再到翘起的黑色发丝，每一个细小的弧度都在诉说着其主人对于这个小小要求的期待。

赛克斯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只眨巴着眼睛的黑猫，虽然身子还矜持地站在原地，但尾巴却已经期待地翘成了弯曲的弧度。

“没问题，”人鱼有些迟疑地开口，“这是最基本的需求，每一位幼崽导师都会有着属于自己的一栋房屋，随便你怎么布置。等到上任以后还会得到丰厚的工资，可以挑选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像是泽维尔那面满是瓶瓶罐罐的墙一样，赛克斯忍不住想到了那只章鱼奇怪的小爱好。

人鱼每说出一条待遇，对面符文师的眼睛就亮上一分，等到人鱼说完工资丰厚这一点时，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灼灼的几乎要把鱼点着的热切目光。

“非常好。”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精神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的同时，他的气质也随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只见对方刚刚还绷的笔直的后背像是被撤去了支柱，陡然垮了下来，就连眼皮也耷拉下来不少，把最开始眼里的那种阴森凌厉的光芒挡住了七七八八，高傲冷淡的气势一扫而空。

他的整个人像是在赛克斯面前被谁硬生生掉了个包，瞬间从逼格满满的高人状态切换成了没什么干劲的咸鱼模样。

“老板好。”贝的声音拖的长长的，并且举起了一只手，礼貌地朝赛克斯挥了挥。

赛克斯：“·······”

这是怎么回事？

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难得看到自己老朋友那副茫然模样的汤姆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最后不得不用一只手扶在了旁边书架上面，才让自己没有笑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赛克斯，你不会真被这家伙给唬住了吧？”

汤姆擦了擦自己笑出来的眼泪，调侃着自己的朋友：“他本来就是这幅样子，刚刚估计是随便装出来唬人的气势吧？”

说着，大蜗牛还用力地拍了拍赛克斯的肩膀，“我当初见到他的时候也差点被唬住，不过真正有本事的人怎么会混的那么落魄，还愿意来教一群小崽子？未免也想的太多了！”

赛克斯默默地看了汤姆一眼，虽然他并没有说话，汤姆凭借着自己对他的了解，还是察觉了对方眼睛中的迟疑，于是干脆指向了贝的方向——

“不信你自己问他，是不是这个原因？”

贝像是完全没感觉到自己被评价为“落魄符文师”有什么不对，而是附和着汤姆的话，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我在北城的时候隔壁住着一条小金鱼，她非常擅长面试，告诉我面试需要拿出刚刚那样最复杂的表现，才可以争取到最好的报酬。”

所以说你口中最好的报酬就只是一张大床吗？

行吧。

赛克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人，不过就算对方现在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人类老板最讨厌的那种没干劲的员工，但赛克斯也完全不介意——只要他能够真正教给玩家们符文学的基础知识，无论怎样的性格都无所谓。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眼前的这条人鱼属于最宽容的那类老板，只要你可以尽职尽责地完成他布置的任务，什么待遇都是可以商量的。所以在看到贝的真正模样后，他不仅没有改变主意，反而还打算实现刚刚的允诺。

“埃拉，带他去仓库里挑一张大号的床。”赛克斯手一挥，喊来了自己贴心的小管家。

【是，主人。】埃拉不知从哪个角落中飞了出来，停在了黑发符文师的眼前，它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记错：【请跟我来，贝先生。】

“很神奇的构造。”贝的视线从埃拉出现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粘在了它的身上，发自内心地称赞道。

【多谢夸奖。】埃拉毫无波动地继续引路。

“其实，这个家伙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在路上他帮我修了几个火焰基座，还有被孩子们玩坏的烹饪锅。”汤姆絮絮叨叨地和赛克斯抱怨一路上的经历，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跑偏了：“天知道那些小孩为什么忽然对吃感兴趣起来了，把我最开始带的那些库存整整吃掉了三分之二！”

“哦，刚刚说到哪里了？对，火焰基座！他把那些小东西都修的挺不错的，教导那些小崽子肯定是绰绰有余，除了没干劲之外就只剩下一个缺点了······”

“什么缺点？”赛克斯挑起眉毛。

而这个时候，来自异域的符文师贝也已经迈开双腿，跟上了红色小精灵的脚步。他的走路姿势也懒洋洋的，真是难为他刚刚撑了那么久唬人的姿态了。

赛克斯正这样想着，却突然看到贝的身形晃了晃，脚下像是被什无形的东西绊了一跤，啪地一下拍在了地板上面，整个人脸朝下地趴在地上，呈现出一个无比标准的“大”字型。

“没错，就是这样。”汤姆的声音跟着在赛克斯的耳边响起，“我跟你说过的，他这个人还有点······有点倒霉？”

赛克斯眼睁睁看着平地也能摔倒的贝努力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结果手不知怎么回事拽住了旁边的桌布，一个用力，不仅没能成功支起自己的身体，反而哗啦啦地扯了一堆墨水羽毛笔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到了他的身上。

赛克斯：“·······”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地吐了出来，像是在平复内心剧烈的波动。

汤姆默默地闭上了嘴巴，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样子，下一秒就被来自身侧的鱼尾巴啪地一下拍了过去，险些叠在了倒霉符文师的身上。

“收拾干净，然后带他一起出去。”人鱼转身进了实验室，努力让自己放空大脑，不去计算刚刚的墨水之中究竟有多少瓶是珍贵的魔法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