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323

赛克斯感觉,自己现在像是被关在了透明的蚌壳里面似的。

周围还是那片他熟悉无比的海域，每一根海草、每一座山石都是他那么多年以来熟悉的样子——这是每一次巡视死亡之海时留下来的熟悉；

而下方由玩家们所搭建起来的各色各样的建筑看着也非常的熟悉，永远都没办法猜测他们的脑洞到底能有多大,只要能够尝试，就永远会涌现出不同的新鲜创意——这是后来他将玩家们召唤到这里时候的熟悉。

赛克斯从极高地方向下俯视着领域里的族人们挤挤挨挨,一条又一条的鱼尾巴卷着浪花。

这是他很少会见到的视角。

因为现在赛克斯并不是在他的身体里面,而是以一种几近于幽魂的姿态，意识脱离开了身体,飘飘荡荡的浮游在海洋之中。

而导致这个状态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人鱼心血来潮想要扩张自己的领域而已。

之前就说过了，赛克斯在魔力和原本实力的双重加持之下,无论是精神力还是对领域的掌控都更上一层。

只要他想的话，就可以立即让这属于领主的【领域】直接占满整片死亡之海,甚至一直扩张到更远的地方,比如泽维尔曾经短暂歇脚过的那座小屋。

因为不想被别人发现异常，赛克斯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一点一点地、用玩家们根本无法发现的速度在缓慢扩张着。

但是在前段时间,经由年轻的莱安长老重新带他去了那座陆地小岛上面以后，赛克斯忽然对于领域的大小开始感到在意起来。他想到在那之前莱安长老身上带着的那根塞壬族的羽毛,心里第一感觉就是——领地还是太小了，即使将塞壬族和族人们安排在了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竟然还能让他们相互遇见。

想想也是,过去新手村的大小仅仅是族人们所居住的面积，后来则被玩家们所占据。随着《海域》名气的逐渐扩张,每日申请游戏名额的人数也越来越多,每天埃拉的邮箱之中接到的报名表的数量简直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玩家的数量也在不可避免地增长着，本身领域内的游戏范围就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吃力。

更别说赛克斯还成功地把他的族人们从蛋壳里孵出来了。

赛克斯对此应该是感觉骄傲的。每次想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角都会挂上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

在过去的族地里面,人鱼们的住所之间会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因为体能的优势使得大部分的人鱼都相当于热衷于体力上的运，比如说打架，比如说尾巴球，所以人鱼和人鱼的住所并不适合建的太近——这和玩家们就不一样了，罗巴就一直搞不明白他们是如何接受一大群鱼住在同一栋房子里、每鱼只占据一个房间就足够生活的。

本身领地面积的紧张加上越来越多的人鱼小屋需要扩建，扩张领域的范围这件事就显得迫在眉睫。就在刚刚，赛克斯做了一个普通的决定——扩张领域，就像是过去经常做的那样，只不过这次因想要扩张到幅度更大一些，所以需要将更多的精神力沉浸到领域之中去。

结果怪异的事却发生了，当赛克斯将精神力投入进领域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牵引力。

当人鱼顺着这种牵引力想要看看它究竟来源于何处的时候，只觉得身体一重，紧接着是一轻，再往下看的时候，赛克斯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完全透明的精神体的状态。

假如用人类世界里面的词语来形容，这大概能够叫做······灵魂出窍？

赛克斯很快就理解了自己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领域】本身作为每个种族有且只有一个的领主的技能，几乎很少有学者能够对它进行系统的研究。而且并不是每个领主都对他的领域有着强大的掌控力的，领主和领主之间也有着鲜明的区别，就比如有些领主的领域狭小的要命，有些领主连领域的规则都创造不了，有些领主更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领民······

毫无疑问，单单指【领域】这一项技能的话，赛克斯绝对是能够傲视全海洋的。

向来对于知识非常狂热的他更是不可能错过对于领域的研究，在他已经总结出的研究成果之中有这样一条猜想——领主在创建和扩张领域的时候并不需要移本体，但却可以有如天眼一般看到领域之中的各个角落——这种天眼的视角，是否就是他们精神力的视角？

精神力只是一种力量的代名词，而力量则不可能出现“眼睛”这样的器官，那么是否就能够说明，在创造领域的同时，领主本身的精神力可以以另外一种发现不了的形态存在着呢？

这原本只是一个猜想，就算是赛克斯基于自身的领域研究过许多次，但依然没能找到他想象的那种精神力形态。没想到今天为了扩张领域而全面将精神力投入领域的时候，却误打误撞地验证了这一观点——

他现在的状态是完全透明的、没有任何的存在感，甚至能够穿透人鱼塔的墙壁，保持上半身在塔外、而尾巴还留在塔内的样子。

这就是精神体的模样吗？

赛克斯见过埃拉无数次用精神体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但若是说亲身感受的话，这还是头一遭。

赛克斯并没有着急回到自己的体内，他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感到十分的好奇，并且迫不及待地准备用现在的精神体去在领域之中走上一遭。

他率先来到了埃拉所在的兑换所里。

红发红眼睛的小精灵感受到异样的精神力波以后，无比警惕地抬起了头。她的眼底有着无数莹绿色的数据流划过，代表着身为核心的强力威胁。

但等到她看清楚这个入侵者的样子时，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埃拉忍不住露出了鲜明的惊愕神色。

她将那张小嘴巴长成了o型，一双眼睛眨巴两下，再眨巴两下，接着手忙翅膀乱的扑腾着飞到了赛克斯的面前。

【主人，您这是······！！】

小管家传来的讯息里甚至带上了两个感叹号。

赛克斯因为埃拉难得的丰富表情而哑然失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小管家这样震惊的模样。

埃拉本身是人鱼捡到的破损系统核心，即使是在原来的世界之中，核心这样的存在也一直都被当做工具所使用。在最开始的时候，埃拉回答赛克斯自己的身份的时候，也是用的“非生命体”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

连生命体都不觉得自己是、又怎么会有【情绪】这样更为奢侈的东西呢？

最开始的埃拉其实和机器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但赛克斯却并不认同对方的想法。赛克斯本身在对于知识有着狂热追求的同时，也对于他本身做出的理论十分信任，没有直接摆到眼前的证据来说明，旁人很难在学术的问题上来说服赛克斯改变观念。

而赛克斯对于生命体的定义却和埃拉完全不一样，在赛克斯看来，埃拉能够进行自己的思考、有着想要活下去的愿望、同时还具有想要找个主人的目标，这样的三点已经足够证明埃拉本身就是一个生命。

即使存在的形态可能不同、即使她的思维方式还是用数据流来展现，但既然世界以外还存在着那么多的世界，埃拉说不定在某个世界之中也被评定为“机械生命”这样的生命体呢？

所以，没能被埃拉说服的赛克斯坚持认为她就是一个生命，并且一直将她作为正常的生命体所对待。

他将《海域》的搭建完全交付给了埃拉，在她迷茫地询问记下来的命令时闭紧了嘴巴，从而鼓励对方多产生命令以外的思考；在注意到人类玩家丰富的情绪波后，赛克斯还用“方便管理思想态”的借口让埃拉去担任论坛的管理员。为了审核帖子们之中是否有对赛克斯不利的言论，埃拉不管是主还是被总要去浏览这些由鲜活的人类所撰写出来的文字。

渐渐的，埃拉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完美搭建了新手任务的框架，在玩家们反馈“建模僵硬太吓人”了的评价下增添了“眨眼”这个明明没有用、但是却更像个人类的功能；

埃拉能越来越熟练地浏览者论坛上的帖子，并在准确理解玩家表达意思的基础上，将那些言辞过分的家伙们统统封禁；

埃拉开始有偏向地去学习人类世界之中的某些作品，比如《xx娇妻带球跑》这样名字夸张的网络文学，甚至一度被赛克斯抓过来清空过文件夹；

埃拉给某些玩家发放了【兑换所物品涨价券】······

赛克斯恍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埃拉竟然已经发生了这样多的变化。他又看了一眼表情是(⊙o⊙）的小精灵，透明的精神体也掩盖不住他眼底的笑意。

【主人，这种状态对于您没有影响吗？】

小管家坚持不懈地呼唤回了赛克斯漂移的神志。

“暂时没有影响，我想用精神体的状态多看看领域。”赛克斯摇了摇头。

埃拉这才看起来放心一些。她本身是异世界的存在所以才能时时刻刻的用精神体出现在其他地方，但赛克斯却是本土的人鱼没错，在过去的这些时间里埃拉也没有见过谁有着这样的技能。所以在她看到一只精神体状态的主人的时候，内心的惊愕和慌乱就可想而知。

既然主人本身对自己的状态是有数的，那么埃拉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她抿起了嘴巴，接着扑扇着翅膀跟在了赛克斯的旁边，表明了她想要跟在旁边的态度。

结果却被赛克斯拎起了翅膀，重新放回了兑换所的收银台上。

小精灵看着人鱼，人鱼看着小精灵。

人鱼坚定地摇了摇头。

小精灵的脑袋失望地垂了下去。

摆脱掉想要跟上来的小管家以后，赛克斯才慢悠悠地游到了玩家们的住宅区里去。

现在已经是下线的时间了，所有的玩家们都回到了他们的世界。少了玩家们的吵吵嚷嚷之后，整个新手村都显得寂静了许多。

他随意地从好几个玩家们的屋子里径直穿过去以后，终于停在了某个玩家的书房里面。这间书房并不属于他记得名字的那些高玩们，但却还是让赛克斯停下了脚步。

在书房门口的正上方，有一条宽幅海草叶被悬挂在了那里，海草叶上面用红色的粗体颜料写道——

【下一个《海域》no1就是我！！】

《海域》no1？

赛克斯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他想到了上次论坛评选出来的那个no1选手，对方曾经以一己之力将所有的同伴都念叨到耳朵生茧。

这样的no1也有成为目标的价值吗？

赛克斯在这个书房之中飘荡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

现在的这些玩家幼崽们都还太小了，太弱了。即使他们等级增长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赛克斯所知道的正常幼崽，但他们进入到游戏里面的时间终究还是有些太短了。

说实话，一年的功夫就从1级增长到了将近30级的地步，如果把这件事放到别处，估计都会被严谨的学者们用长达几页的信件来表示嘲讽。

但是······即使是30级，也还是太过弱小了。

他们这样等级的幼崽还是需要成年的海洋种去保护，而赛克斯从来没觉得这个保护者的身份会属于别人。

虽然说在过去寻找莱安长老留下的线索方面，玩家们发挥了让赛克斯意想不到的种种作用，甚至在智力和运气方面都有着让人鱼刮目相看的表现，但这些幼崽还是需要自己去保护的，他们太弱了。赛克斯这样告诉自己。

尤其是现在，规则对于长生种们苛刻至极，针对长生种下手的敌人还未正面接触，海精灵族的女王态度大变······整片宁静的海洋之中，竟然有种暴风雨来临前夕的暗潮涌。

在这样的情境下，赛克斯并没有打算让自己召唤来的这些幼崽们去直面这一切。他们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找到他从未发现过的信件、收集齐莱安长老的讯息、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来帮助破灭边缘的长生种们——包括人鱼族在内。

在未来注定不平静的大海之中，赛克斯会去保护他们，他也有责任去保护他们——就像是保护他新生的族人们那样。

对了，族人——

族人们这个时候一般都会聚集在尾巴球的场地上。

赛克斯的精神体穿过了墙壁，直接来到了空旷的广场边缘。那里有着许多人鱼幼崽聚集在一起，大呼小叫地为某个幼崽进篮的一球而欢呼着。

他毫不意外地在场地之中发现了一抹犹如火焰一般跳的红色，罗巴从出生开始就和玩家们混在了一起，后来更是参加了运会、从而成为尾巴球球场上面几乎常驻的选手之一，所以赛克斯在这里看到对方丝毫不觉得奇怪。

赛克斯朝周围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莱安长老，他没有再向更远的地方游去，因为那边就是塞壬族所在的地盘，他对于塞壬族的现状毫无兴趣。

完全透明的精神体放任自己轻飘飘地向上漂浮，一直漂浮到了一个非常非常高的位置。

在那里，他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整片新手村、整个属于赛克斯自己的【领域】。

接着，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他从未在这样的视角俯瞰过自己的领域，这个高度实在是有些太高了，当他向下看的时候，就像是在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那样在看着领域内活的所有生命。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视角。

但不知为何，他又总觉得现在的状态有些熟悉。就好像他曾经确实这样干过许多次，但是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

赛克斯摇了摇头，将多余的想法在脑海之中清空。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以精神体游荡的时间有些太久。再过上一会儿，就该到了玩家们上线的时候，要在那之前完成领域的扩张才行。

赛克斯抬起了双手，精神体链接到了本体之中，部分精神力跟着注入到了本体所掌控的领域里。

接下来只要随着精神体去扩张领域，就可以达到他期待的、更大的居住面积······

谁知，异变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

不知是因为赛克斯出现了精神体的形态、还是因为精神力过于丰沛导致反噬的原因，赛克斯的【领域】忽然像是有了自主的意识，不受控制地疯狂吸取着他剩余的精神力！随之引发的就是领域边界的疯狂扩张。

那透明的边界从门外好眠的红顶蛇身上晃过去，接着一路碾过了被玩家们翻的乱七八糟的水草丛、恣意生长无人管辖的石头堆。

领域吸收精神力的架势还没减弱，而它扩张的速度也丝毫不见减慢，就这样横冲直撞地路过了浮游城、路过了海巫师族的山洞们、路过了学院塔、路过了史莱姆平原！

即便是精神力庞大如赛克斯，也在这样疯狂的扩张之下被抽空了精神海，而当他本身的精神力不足的时候，作为被他切割出去的分神不知怎的也受了影响。

“斯科特”那边的精神力顺着本体和分神之间的链接，像是泄洪似的朝本体疯狂输送，接着就被那领域抽取一空。过度虚弱的分神被迫回归了本体，而失去了灵魂支撑的躯壳原本就是一串数据而已，就这样消失在了汤姆的仓库里。

领域还在不断的扩张、扩张，一直延伸到了赛克斯异常熟悉的、某个被上古符文重重封印住的台子前——

赛克斯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条窄窄的细线！

下一秒，领域的边界和那被封印的台子狠狠相撞，只听得轰的一下！

地山摇。

海水激荡。

人鱼塔外传来了族人们惊呼的声音，而赛克斯的脑海也像是被谁一记重锤，整条鱼骤然昏厥过去。

正在某棵树上等着塞壬自投罗网的银发少年被这静给晃下树去，狼狈地一头栽进了自己设置的捕鸟网里。他被那些丝线困在了半空中，一双银色的眼睛瞪大，像是根本没料到自己会遭到这样的意外。

几秒后，他的眼神从茫然渐渐清醒过来，接着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自己抬起的双手。

孵化室之中，某颗从最开始顽固到最后的“钉子户”人鱼蛋也被这静给摇晃了下来，咔哒一下摔在了地上。

乌漆嘛黑的蛋壳裂开了一个鲜明的口子，没过多久，有一只属于幼崽的手从口子中探了出来。

而埃拉则第一时间来到了赛克斯的身边，她围着昏过去的赛克斯转了几圈，狂暴的数据流几乎要把她红色的眼睛给填满。

【主人？主人？】

小管家的声音无人回应。

就在埃拉无所适从的时候，窗外的声音逐渐热闹起来。刚刚上线的玩家们对于之前发生的震颤一无所知，还在嘻嘻哈哈地讨论着今天的游戏日程。

高玩们所在的群聊里也有叮叮咚咚的消息响起，埃拉扫了一眼，竟全部都是花奕秉艾特赛克斯的信息——

[花花世界迷人眼：斯科特，斯科特？你今天怎么没上线？]

[花花世界迷人眼：大家都已经到齐了，就差你了，你不会睡过头了吧？斯科特]

[花花世界迷人眼：诞生仪式就要开始了！快来！]

[花花世界迷人眼：你是有什么事不能来吗？回我一下斯科特，大家都很担心你斯科特]

埃拉紧紧地抿着她的嘴巴，她红色的眼睛看向了一旁昏迷过去的主人，眼底的数据流更加混乱了几分。

主人没有下达命令，但是······

一秒后，下线查看的花奕秉收到了来自同伴的回复。

[斯科特：我今天有些事不能上游戏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