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程景清一起进来的还有两名警察。
节目组出了这样的意外,不管是无心之过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们都要给嘉宾一个交代,于是导演当场就报了警。如今其他人都已经录好了口供,只剩下刚清醒的赵落落。
见到警察的一瞬间,她有了片刻恍惚,以为自己还身在梦中。
在她八岁的时候,她所在孤儿院的恶劣行径以及虐童行为终于被人曝光。她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很大的雨,黑沉沉的天像要崩塌一样压了下来。她们这些大一点的孩子被关在黑黝黝的小房间里做手串。她正发着烧,因为弄丢了几个珠子被来视察“工作”的院长狠狠踹了一脚,倒在地上起不来。
这时,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开打,她使劲睁开眼睛,乌压压的一群人聚在门口,这个小小的孤儿院从未有过这么多人。
他们带来的不是恐怖,是希望。
穿着制服的女警温柔的抱起她,轻声细语的哄着她,带她离开了房间。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记不大清了,只知道再次醒来,孤儿院来了个新院长。她的人生自此也发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因此她对警察有着天然的好感跟尊敬,在接下去的一系列问话中很是配合。
只是当警察问到她找江春做什么时,赵落落面上一僵,心虚地瞄了程景清一眼,后者不知有没有在听他们的谈话,眼里流露着漫不经心。
赵落落扯了扯嘴角道:“我找他给我做道具。”
不会真是他干的吧?!还好她及时改变了主意。
赵落落心里有些庆幸又有些没底。系统给的剧情已经发生了改变,她完全没法参考。
警察将她的回答一一记了下来,又问了几个问题后结束了这次的问询。王乐站了起来,热情地将人送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赵落落跟程景清两人。
赵落落有些局促不安,一方面是有点犯虚,另一方面,从进来到现在,哪怕是在警察问话的过程中,程景清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全程视他人为空气。这异样表现让她感到没来由的慌张。
“你,你没事吧?”她试图跟程景清建立交流。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涩涩的。
从醒来至今,她还没喝上一口水。
程景清见状,从热水壶中倒了一杯水出来,来到她边上将水杯递给了她。
“谢,谢谢。”赵落落呐呐地道了声谢,接过了水杯,小口小口的喝起了水。程景清并没有离开,站在一旁从上到下打量着她,最后幽深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的划痕上,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抚过她面上的伤痕。
“疼吗?”他终于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如寒潭般深邃的眸底,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幽光,看不出任何情愫。
一股莫名的寒意窜上她的心头,她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他很危险。
“不,不疼。”赵落落下意识的往后推了推,没曾想,这抗拒的举动像是打开了程景清体内的某个开关,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搂得那样紧,像要把她整个嵌进身体里。
赵落落瞪大双眼,脸上写满了吃惊,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一只手艰难地举着杯子,一只手拍打着他的背部:“程景清,你快放开我,我要……”
然而话未说完,程景清抱得更紧了。
赵落落快吐血了。
好痛!
他这是看她没摔死,想补上一刀?
听到了她的心声,程景清终于从要失去她的恐慌中清醒过来,他连忙放轻了力道,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抱歉,弄疼你了。”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身躯,下巴细细摩挲着她的发丝,发出了一声庆幸的喟叹声。
他差点连累了她。
“落落,谢谢你。”他又说了一句。
赵落落对他的道谢颇感到不好意思,她小心地挪动着身体,试图脱离他的禁锢,换来的却是他一声不满的“别动。”以及重新加重的力道。
赵落落像被点了穴一样,当下安分了下来,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让她很难不怀疑,他是想抱死她!
程景清轻笑了一声,温柔得唤起赵落落的名字:“落落。”
“恩?”
“落落。”他又唤了一声。
赵落落在他一声声呼唤中,起了鸡皮疙瘩。
他真的越来越不正常了!
再叫她名字,她收钱了啊!
“谢谢你。”
这接二连三的道谢,让赵落落彻底难为情了起来,她当然知道他口中的谢谢针对的是她先前出手救他的事,这当然也是她想要的效果,让他对她心有感恩,心怀愧疚,给她今后的人生多一条退路。可真正事发后,她却发现,除了虚惊一场意外,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喜悦。
在生命面前,所有的算计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不是,程景清。我当时只想拉住你,并没想到会跟着你一起掉下去。”赵落落一本正经的解释着,不想让他误会。
她没有以身当肉垫的舍己为人的伟大精神。
“我知道。”程景清松开了她,双手却依旧紧紧握着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双眸。
赵落落,这就是你说的真心?
上一世的她是绝对不会救他的。
她扑过来拉住他的那一幕在他眼前反反复复在浮现,她惊慌失措的脸在他脑海中无限放大,填满了他的瞳孔,她紧紧攥着他的手,直到落地也没有松开过。
他目光闪烁,看向他的手臂,那里被锋利的石头割出好几道口子,经过医生的清创后已经贴上了纱布。
后面几天他还要过来换药,远没有上一世那么惨烈。
如果不是她替他承受了一部分,他不可能只受这么轻的伤。
她小小的算计,他会包容。
他不会让她白白受伤。
他想到这起披着“意外”皮的事故,想起背后的罪魁祸首,目光沉了下来,眼中迸射出的凌厉寒光,泛着阵阵杀气。
他陡然变冷的气质让赵落落微微一惊,她想起记忆中那血腥的一幕,急忙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不再用力箍着她,她便顺势挣脱了他的双手,准备将手中的杯子放到床头柜上,被他接了过去。他将水杯放回了原处。
“没事,我很好,别担心。”他听到门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猜测王乐要回来了,便起身道:“落落,我还有点事,先走,你好好休息。”
赵落落点了点头:“好,再见。”
这反复无常的态度让她摸不着头脑,刚好王乐推门进来,她也就不再多问。
直觉告诉她,反派要做的事,她还是少知道点为好。
程景清扬起一个笑冲她说道:“再见。”
他跟王乐点头示意了下,离开了病房。
“落落,他跟你说了什么?”王乐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来到了病床前。
他送走警察后,顺便又去取了药,没想到回来后程景清还留在这里。
赵落落耸了耸肩:“没什么,浅聊了几句。”
离开医院后,程景清坐上了早就等候在门口的奔驰车,驾驶座上是个年约四五十岁的光头壮汉,一脸横肉,面上还有道疤,看身形跟宋思源酷似,不过比他要更为强壮,一看就不是好人。
他叫钱有为,原是程家长子程慕,也就是程景清名义上那个父亲的司机兼保镖。程慕出事后,他便被辞退了,在市里开了家洗车店为生,生意不算好,勉强能糊口。直到程景清自立门户成立了文清娱乐公司后,又重新雇佣了他。明面上是他的司机,私底下帮他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程景清扯了扯领带,不耐烦的问道:“人呢?”
钱有为转动着方向盘,调转了个方向,一路朝郊区驶去。他将情况一一说给程景清听。
事情发生以后,现场过于慌乱,人人面露慌张。
现场除了他跟赵落落,光群众演员跟工作人员,林林总总就有数十人,他没法在短时间内找出做这件事的真凶。
擒贼先擒王。
找不到动手的就找命令的。
那个名叫侯宏的经理有赌瘾,经常利用出差之便去赌场来上几把,这两年背了不少债务,今年甚至将手伸到了公司财务,私吞公款还债,就算有人知道也没人敢告发他。他仗着给程汝华办事,越来越贪心。程汝华对此也未必一无所知,只是还想着让他办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他利用这个漏洞,稍一引诱,这人便入了他的局。
他原想以此送他进局子,但现在,却觉得这样未免便宜了他。
之前,钱有为在电话里告诉他,人已经被抓住了,被带到了郊区某个废弃村庄里。那地带,早就人去楼空,周围没有监控,连辆车都难见。
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程总,已经问出来了,动手脚的人不是替丁小茂的江春,而是罗辉,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赵落落跟这件事也毫无关系,据江春说,她那天晚上找他,只是让他帮忙做个道具。”
江春是负责吊威亚的,但事发时,他却没有在岗位上,令人怀疑。事后给出的解释说是尿急出去方便了,他有让另一个工作人员帮忙盯着,这个也得到了证实。而赵落落找他的事,在警察的问话中,程景清已经知道,两人的口供是对的上的。
只是听到罗辉这个名字,他不由愣了愣,感到十分诧异,前世今生,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他的眼前不由浮现出罗辉的样子,方脸矮个,戴着副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着也讲究。录节目期间,他跟他没什么交流,倒是见其他嘉宾找过他,他记得,赵落落也跟他聊过天。
因此,当他们出发去拍外景时,他提出要一起去时,他也只感到有些奇怪,并没有觉得不妥。
现在想来,原来是有备而来,只是他一个心理学专家,身份地位样样不缺,完全没必要搅这个浑水。
这背后是有多大的利益才能驱使他这般晕了头?
要是被发现,他积年的声誉都要搭进去。
许是看出了他的惊讶,钱有为解释道:“侯宏是他的小舅子,他姐难产死的,罗辉对他妻子这事一直很歉疚,至今未再娶。他对侯宏很好,应该是当成自己弟弟了,近两年一直在帮他还债。估计侯宏见丁小茂派不上用场,病急乱投医找上了他。”他边开着车边瞄了程景清一眼,意味深长的来了句,“程总怕是坐不住了。”
这句程总指的自然是程汝华。
程景清闭了闭眼睛,只感到身上几处伤口突然泛起了疼,燃烧着他仅有的理智。
他的耳边传来了电话铃声,是钱有为的电话,他按了免提。
电话那头的人正在向钱有为汇报:“老大,罗辉带来了,怎么处置?”
听着电话那头激烈的打斗声,程景清倏得睁开眼,淡淡的说了句:“跟侯宏一样,别给打死了。”便挂断了电话。
他沉思着看向窗外,车窗外的风景走马观灯似的飞速略过,又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处理了个小的,也该处理大的了。
对面既然已经出手,他也不想忍不下去了。
行至村庄,道路渐窄。如钱有为所说,别说车了,半天也没见到个人影。
荒芜而安静,像是被人们抛弃在了时光里。
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间废弃的砖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