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正值此时,前面的争吵声愈发大了,沈伯文便想跟谢之缙打听一番,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他明显比自己年纪小上几岁,谢兄是叫不出来了,顿了顿,才道:“谢公子知道那人群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原来是打听这个,谢之缙点了点头,道:“也没什么,就是几个南方学子与几个北方学子争吵了起来罢了。”
南北方学子之间不怎么合,沈伯文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但其中的缘由,却是一知半解。
而且他之前也不知道,殿试刚刚结束,成绩还没出来的时候,他们就敢于当街争吵。
阵仗还这般大。
不过在听到与长垣书坊没关系,也稍稍放下心来。
在他对面,谢之缙遗憾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好巧不巧就碰见认识自己的人了呢,看来今天这热闹是看不了了。
沈伯文不知他在想什么,又看了眼前头,开口道:“他们这般吵闹,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谢之缙一听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心道自己这个未来的同僚竟然还是个心地纯善之人,闻言便挑了挑眉,同他道:“沈兄不用担心,这些人只是一时意气,并不是没脑子。”
或许是生在京都,往些年这种事情见的多了,谢之缙谈论起这件事的语气十分淡定。
沈伯文还想再问,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声音极大的叫喊声:“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
这话音刚落,方才还在前面围观的一大片人顿时如鸟兽四散开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之前还拥挤得人都过不去的街道,已然恢复了正常。
就连方才引起围观的主角们,也不见人影了。
沈伯文:……
他不由得转头看向谢之缙,点头道:“你说得对。”
五城兵马司是京都治理的重要机构之一,不是一个衙门,而是五个衙门的总称,职责与现代公安局加上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局的职责差不多。
沈伯文既然已经打听清楚了书坊没出什么事,便打算同谢之缙告辞了,然而还没开口,前面就过来一队佩戴齐整的兵卒,领头之人走到书坊门口,左右环视了一圈,正想叫个人过来问问情况,却眼尖地瞧见了街边的沈伯文二人。
这人顿时眼前一亮,让手下人继续打听情况,自己快步走了过来。
那不是谢阁老的幼子吗?
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谢之缙跟前,态度极为热情,直接忽视了一旁的沈伯文。
“谢公子好,您怎么在这儿?”
谢之缙实则并不认识这人,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闻言便点了点头,道:“今日无事,与朋友随意逛逛。”
沈伯文倒是没有把他说的朋友联系到自己身上,虽然自己看见他的时候是一个人,但万一他们刚好分开了呢?
那人听到这话,好像才注意到谢之缙旁边还有个沈伯文,拍了一把自己脑门,摇头道:“哎我这眼拙,竟是看漏了,这便是您的朋友吧?”
谢之缙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这是此次会试的第四名,姓沈,名伯文。”
他倒是没有旁的意思,这么说也仅是不满这人只顾着巴结自己,对沈伯文视若无睹。
果不其然,他这番介绍之后,这人对沈伯文的态度又更加热情了几分。
沈伯文:……
进行了一阵无效谈话之后,像是看出来谢之缙并没有多说话的意思,这人才问起:“不知谢公子和沈公子方才在这里,知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应当没什么事。”谢之缙语气平平,又道:“既无打架斗殴,也未发生踩踏,想来大人是白跑一趟了。”
这人被噎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配合地点点头,“您说的对,什么事儿都没有自然是最好的。”
说完就告辞,带着人走了。
沈伯文若有所思,这样倒是正好,看来那几个争吵起来的人应当不会有事了。
事情告一段落,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他便也向谢之缙提出告辞。
谢之缙点了点头,道:“沈兄请自便。”
二人就此分开。
沈伯文回成衣铺接自家娘子,一打照面,就察觉到她此时的心情似乎不错,出了门便问道:“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周如玉闻言便笑了笑,点点头道:“方才在店里,碰见一位聊得来的小姐,同我说了会儿话。”
这倒是沈伯文没有想到的,随即便道:“这倒是不错,日后你在京都也有能来往的朋友了。”
周如玉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告诉他,她与那位小姐并没有互相介绍彼此的身份,如今除了知道对方姓什么之外,旁的都还不清楚。
只不过原本便是一面之缘,不一定日后也会常来常往,人家不说,她自然也不便相询。
夫妇二人进了书坊的大门,伙计立马上来招呼起来,“您二位想看点儿什么?”
沈伯文自己并没有什么想买的,闻言便道:“取一本《京都风物》。”
“客官您稍等。”伙计立马去拿。
买好书之后,又带着自家娘子在临近的坊市中转了转,这才回去。
……
另一头,谢之缙找了间面馆吃了碗面,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
踏入谢府的大门,还没走多久,就在回廊处偶遇了他爹谢阁老。
不由得问道:“父亲今日怎的在家休息?”
“托你的福。”谢阁老淡淡地瞥了自家儿子,随即就收回视线,继续负着手往前走。
谢之缙反应了一下,想起来了,自己参加这次的殿试,他爹应当是为了避嫌,所以才不能去参加殿试考卷的评卷。
走了几步追上去,笑眯眯地道:“父亲,没能参加评卷,是不是觉得颇为遗憾?”
谢阁老本不想理他,但听了这句话,便停住了脚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天刚回暖就穿起广袖大衫了,你不冷?”
谢之缙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到这里了,下意识回答道:“儿子不冷。”
然而好巧不巧的,他话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谢阁老见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谢之缙:……
谢阁老可以在家休息,然而殿试的读卷官们和内阁其他大人们却仍在忙碌的阅卷评卷当中。
殿试的阅卷时间只有三月十六日这一日,若是要在这一日的时间内,对所有的考卷都一一仔细看过,再评出高低好坏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再加之这些人都是从严格的会试中脱颖而出的,大部分人的水平其实相差不远。
因而授卷官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先把会试前十名的卷子挑出来,递送到阁老们面前。
毕竟会试的阅卷时间要比殿试充足宽裕许多,因而会试的排名,其实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若是不出意外,本次殿试的状元,榜眼,还有探花,就会在这十个人当中选出。
至于传胪和二甲的前几名,应当也是在这里面。
剩余的那三百多份考卷,则是由其他读卷官负责评卷。
读卷官们阅了一整日的卷,眼底手下经了若干份考卷,刚去用完了晚饭,又马不停蹄地回来继续工作,一份份考卷上被画下圈,或是叉,而这些考生最终是二甲进士,还是三甲同进士,也将由这些画在考卷上的圈和叉的数量来决定。
而这般行事,也正是因为在前几名已被定下的情况下,后面的排序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殿试的阅卷因为时间紧,便来不及由执事官们誊抄成朱卷,只能将名字糊住,因而读卷官们很容易通过自己眼熟的字迹来确定这份考卷是属于哪个考生的。
这也是一种殿试时的潜规则了。
比如现在送到诸位阁老面前这十份考卷。
谢之缙的笔迹与谢阁老一脉相承,在场的就没有认不出来的,窦知文笑了笑,便伸手将这份考卷拿在手中看了起来。
剩下的九份考卷,也到了其他阁老手中。
褚云祁看完手中的这份,便将其放下,文章虽然写的不错,但却不怎么合他心意,接着又拿起另外一份。
低头一看,第一反应便是这一笔字,当真不错!
随即再看内容,文章言之有物,字里行间不见轻狂,也不过分阿谀,斟词酌句恰到好处。
竟是一篇难得让他挑不出来毛病的文章。
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起其他几份自己还没看过的考卷来。
虽然这一篇文章的行文风格与自己欣赏的那名考生的相类似,但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还是全都看完之后,再行判断比较好。
直到十份考卷全都看过,便心中有数了。
他重新找出那份,将之送到窦知文面前,道:“大人,您看看这一份。”
窦知文伸手接过,一边看,一边捋了捋自己的长须。
整篇文章看完,面上神情倒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放下考卷,只颔了颔首,道:“放着吧。”
这话里的意思不明确,但褚云祁也不好再问。
……
翌日辰时,天子御驾到达文华殿,诸位大臣在殿前跪迎。
片刻之后,景德帝高坐殿上,对身边候着的读卷官道:“行了,念罢。”
读卷官应诺,随即拿起摆在最上面的一份,开始读卷。
整篇文章读完,景德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读卷官会意,接着拿起第二份,又接着读起来。
直到前三份都读完了,景德帝掀起眼帘,只说了两个字:“继续。”
读卷官心里一突,看样子陛下是对阁老大人们选出来的前三名不满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