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邵哲在一边看着,原本还在替师弟心急,此时便放下心来。
换了他自己,不会比师弟处理这般处理得更好了。
就在此时,场内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颇为突兀,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沈伯文也循声看了过去,正巧看见那位发笑的人从角落里出来,朝这边走了过来。
此人样貌颇佳,身量高大,穿着却甚是花哨,一身紫色团花圆领袍服,腰间挂了好几个荷包,走近了,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
不像是新科进士,要认真说的话,倒像个纨绔子弟。
他走过来,站到沈伯文旁边,打量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看向赵松源,双手抱臂,扬起下巴吊儿郎当极了,玩味地问:“赵松源?难道是什么值得让人记住的名字吗?”
赵松源怒急攻心,刚要开口斥他,他身后的人已经认出来这是谁了,赶忙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小声又急促地说:“这是褚公子!”
这话入耳,赵松源那口气是硬生生咽了下去,脸红了青,青了又白。
跟那颜料盘似的,煞是好看。
只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人关注他了,褚彦文先前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也没人发现他,此时一亮相,顿时吸引了数个想过来攀交情的人来打招呼。
其中二甲进士没有几个,多半是三甲的,想通过跟他搞好关系,万一能打点到一个不那么贫瘠的地方做县令,也是极好的。
相比之下,沈伯文这个方才的当事人,受到的关注度也减少了许多。
沈伯文:……
正当他有几分傻眼时,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看去,原来是谢之缙。
谢状元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打了个哈欠,毫无诚意地安慰他:“褚彦文就喜欢这种被众人围绕的感觉,不用替他操心,一会儿就出来了。”
沈伯文沉默了。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觉得文会上发生的事,同自己先前预想的不太一样?
后面的发展果然跟谢之缙所说的一样,褚彦文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交际完,就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沈伯文与谢之缙离得并不远,自然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
听到褚彦文将他们说得都满意离去,但仔细一思考,就会发觉他什么都没答应。
沈伯文仔细思考了一下。
这是自己没有拥有的技能。
说实在的,有点羡慕。
褚彦文今日过来,其实只是为了看看自家祖父所欣赏的学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不过倒也因此看了一场好戏,觉得挺有意思的,没白来。
走过来先跟谢之缙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将视线投在沈伯文身上,开口道:“沈榜眼,幸会啊。”
沈伯文颔首,亦道幸会。
“方才还要多谢褚公子解围。”沈伯文礼貌地道了声谢。
褚彦文听着就笑了,直言道:“沈兄太抬举了,你方才自己都已经把事情解决了,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谈不上解围。”
谢之缙闻言,也点了点头,“没错。”
说完又疑惑地问他:“你今天怎么来这儿了?”
“刚不是都说了吗?来凑个热闹。”褚彦文打了个哈哈。
见谢之缙不信,还要再问,忙接着道:“我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沈兄,改日请你去雀馆玩儿。”
说罢就不等他们的回应,直接抬脚离开了聚仙楼。
沈伯文不由得转头看向谢之缙,问道:“雀馆是什么地方?”
谢之缙闻言便道:“金丝雀的雀。”
不过说罢又诚恳地补充道:“沈兄,听我一句劝,那个地方不太适合我们这种人去。”
沈伯文疑惑:“我们这种人?”
“我们这种正人君子。”谢之缙理直气壮地说。
要是这么说,倒也没什么不妥,沈伯文点了点头,道:“长风说得对。”
毕竟自己是有家室的人,应当洁身自好,有些地方,还是不去的好。
文会后面便进行地很是顺利了,赵松源被褚彦文先前那么一说,早已气得离开了。
没有了赵松源的阴阳怪气,场中气氛颇为和谐。
沈伯文与邵哲也在此次文会中认识了几位聊得来的朋友,总的来说这一趟,不算白来。
文会散场之后,沈伯文与师兄刚走出聚仙楼,与众人告辞,转过身就瞧见谢之缙站在墙角,弯腰扶墙,不知是怎么了。
沈伯文以为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便走上前去,正打算开口询问一番,然而,
“喵……”
一声微弱的猫叫声从谢之缙怀中传了出来。
沈伯文顿了顿,才道:“你方才在这儿捡了只狸奴?”
“是啊。”谢之缙直起身子,将手中的小猫递给他瞧,“太瘦了,也太小了,大猫也不在身边,要是就这么留在这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沈伯文颔首,道:“长风心善。”
说罢便主动告辞,“那我与邵师兄便先行告辞了。”
谢之缙点了点头,又主动告知他们:“朝考的结果出来之后,你们应当也能各自回乡了。”
“如此甚好。”沈伯文闻言,便是眼睛一亮。
……
另一边,那封沈伯文托清风从驿站寄出去的信,终于被送到了桃花村。
沈家此时正一家子都坐在一块儿,目光灼灼地盯着沈老爷子手中还未开封的信。
二房和三房两口子都带着孩子坐在下首,沈老太太身边坐着沈珏,被她一手搂着,沈苏则是抱着沈珠也坐在旁边。
一大家子连大点儿的动静都不敢发出来,生怕打扰了老爷子。
沈老爷子也只有面上镇定,实则心里紧张又期待。
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慢慢展开,竟然写了好几页纸。
老爷子识字不多,舍不得地摩挲了几下,才将信递给沈叔常,发话道:“老三,你来念。”
沈叔常早就在一边等着了,闻言就响亮的“哎”了一声,随即便接过信。
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就低头念了起来:
“双亲大人在上……”
沈叔常语速不快,有些字他也不是很熟悉,偶尔还要顿一顿才能继续往下念,不过却能确保屋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在听到大哥分别问候他们的时候,不管是谁,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个笑意来。
只有沈珠年纪小,先前听到大人们谈论自己爹娘,还以为他们快回来了,结果来的只是一封信,见不到人,扁扁嘴就想哭,沈苏见状,赶紧拍了拍她的背,极小声地哄着。
沈珠这才没哭出来,不过眼圈儿是已经红了,要哭不哭的小模样可怜极了。
等到沈叔常终于念到会试名次的时候,忍不住顿住了,又揉了揉眼睛,在老爷子的怒目而视下才继续结结巴巴地念了出来:“会试……会试第四名。”
念完就猛地抬起头看向沈老爷子,又重复了一遍:“爹!大哥说他会试考了第四名!”
沈老爷子也已经愣住了。
不由得问道:“第四?真的?”
沈叔常连着点了好几下头,一旁的沈仲康也面露喜色,出声道:“爹,你没听错,老三说的就是第四!”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沈老爷子听清楚了,不由得喃喃自语,手也有点儿颤抖。
他们紧张了这么多天,期盼了这么多年,老大总算是考上了!
喜悦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又赶忙催促道:“还有呢?接着往下念。”
“哎!”沈叔常此时满心也都只有大哥考上了这一件事儿,乐呵呵地应下,继续念。
后面便是沈伯文同他们将殿试一般不会黜落人的事说了一遍,也就是告诉家人们,所以他们这些在会试中榜上有名的人,基本上通过殿试之后,成为进士已经稳了,只是一甲二甲三甲名次的区别罢了。
这段话一念完,屋里其他人立马都高兴起来。
老太太握着自家大孙子的手,眼圈都红了。
赵氏拽了拽自家男人的袖子,目露期待地小声问道:“那这意思就是,大哥马上就能做官儿了?”
沈仲康也难得的激动起来,连连点头,顾不上说话。
沈苏更是摇着怀中侄女儿,笑盈盈地问她:“阿珠,你爹就马上就是进士了,你高兴不高兴?”
沈珠虽然听不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还当爹马上就能回来了呢。
老爷子更是高兴地大手一挥,“好!真是大喜事!老二家的,去鸡圈里抓只鸡杀了,味道做好点儿,咱们家得庆祝庆祝!”
一听还能吃到鸡肉,赵氏立马喜滋滋地应了。
……
读完了信,老爷子又珍之又重地将信收好,放回信封里,交给老太太,放在床头的匣子里,还是乐得合不拢嘴,老太太也顾不上说他,毕竟自己也高兴着呢。
二房和三房各自回房。
一回到自家屋子里,赵氏便不由得问起自家男人:“哎相公,大哥这考中以后,是不是就要留在京都当官儿了啊?”
沈仲康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听大哥信里写的,好像是那个意思,便模模糊糊地道:“应该是吧?”
“那感情好!”赵氏面上一喜。
沈仲康不由得问道:“咋了,你又在想什么呢?”
赵氏白了他一眼,才道:“这你都想不明白,咱们家的食肆生意,到时候就更好做了。”
见他张口要说什么,她又紧接着道:“估摸着到时候,连县太爷都要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多照顾咱们几分,像那些个眼红咱们生意,专门跑上门来闹事的,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来?”
“……反正不能扯着大哥的虎皮做别的。”沈仲康听完才道。
“这还用你说?”赵氏气得直瞪他。
她会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官与民之间那种天然的差距感,也让她不敢想别的,只想着能靠着大哥的名声,顺顺利利做自家的生意就是了,将来等到自家两个小子大了,再托大哥大嫂在京都帮着找个好老师,要是也能像大哥那样出人头地就更好了,再不济,考个举人,也不错。
至于跟着爹娘去京都?她压根儿就没想过。
留在长源县,他们还有间店,还能越过越好,跟到京都去那不就成了吃白食的了?
还是算了吧,她可受不了看人脸色过活儿的日子。
而另一边的三房,王氏也问起沈叔常这件事儿来:“相公你说,大哥回头会不会把爹娘接到京都去住啊?”
沈叔常看了眼自家媳妇儿,狐疑地问道:“你不会是也想跟着过去吧?”
“没有没有。”王氏赶紧否认。
开什么玩笑呢,好不容易能等到婆婆这座头顶的大山挪走了,自己就能当家做主了。
要还跟着过去继续听使唤,那她岂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