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章
正说着话,穿着碧青色褙子和白色挑线裙子的沈珠和藕荷色襦裙的姚玉竹也带着人进来了。
一个清丽,一个温婉,倒是瞬间给屋子里添色不少。
刚瞧见房里坐着跟霁哥儿说话的人,沈珠眼睛立马一亮,高高兴兴地小跑了过来,发间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阿爹!你回来啦。”
许久不见自家女儿,沈伯文不由得露出个笑来。
他笑着应道:“是啊。”随即又玩笑起来:“爹不在家的时候,阿珠有没有淘气?”
“阿爹你说什么呢!”沈珠顿时不乐意了,不由得道。
沈伯文忍俊不禁,也没忘了她身边的外甥女,对姚玉竹温和地招呼道:“玉竹也过来了。”
姚玉竹看着他们父女说话,就抿了唇笑,也走过来同他福身见礼:“大舅舅,您一路辛苦。”
“为陛下办事,谈不上辛苦。”沈伯文语气很随和,自然也没有将疲惫写在脸上。
沈珠此时已经坐在他身边,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单手托腮,眼神好奇地问起来:“阿爹,你能不能给我们讲讲路上的事儿呀?”
“你跟表姐今日的琴学得怎么样了?”
女儿话音刚落,周如玉便不由得蹙了眉,既然是秘密办差,自然是说不得的,她索性开了口,便主动替自家相公掩饰:“《南风》会弹了吗?”
自家回到京都之后,她便决定将阿珠按照大家闺秀培养,棋和书这两样是相公亲自教的,画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教的,这三样都还尚算是过得去,但南阳府那边没有什么合适的教琴的女先生,便暂且没学,还是前段时间她去韩府拜见老师的时候,托老师帮忙寻了个先生来教女儿琴艺。
外甥女在自家住着,便也一道教了。
沈珠闻言顿时就苦了脸,慢吞吞地道:“我还,还没学会……”
让她读书下棋都好,但是在学琴上是当真没有什么天分,不像表姐,一首曲子很快就能学会。
姚玉竹见状,忙为表妹解围:“舅母,文先生说表妹今日进步很大,再过两天便能弹好了。”
周如玉听罢便笑了笑,道:“那就好,阿珠多跟你表姐学学。”
“嗯嗯嗯!”只要能躲过阿娘的一番教训,沈珠忙不迭点头。
沈伯文在一边瞧着,不由得失笑,对自家妻子道:“人都到齐了,让厨房上菜吧。”
一家人和和气气吃完晚饭,又说了会儿话,老两口问起他这趟公差上的事儿,沈伯文便捡能说的说了些,不至于让他们担心,也没泄露太多其中内情。
回到正院,见到候在那儿的大夫,沈伯文不由得看向自家妻子,当即便懂了。
心中微暖,不欲使她担心,便让大夫又诊了一回脉,被开了几瓶伤药和补血养身的方子,才算罢了。
周如玉亲自带着人将大夫送到二门外,回来后刚想同沈伯文说话,却看见他已经靠在榻上睡着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闻,又细细密密地心疼起来。
想叫醒他去床上睡,又不忍心叫醒他,索性回里间抱了一床被子过来,替他盖上。
……
一夜沉沉过去,许是考虑到沈伯文刚从诏狱出来,给他留了休息的时间,陆翌等人第二日才上了门。
周如玉让人给他们上了茶,便主动避开去了花厅理事。
“陛下昨日召我进宫。”
陆翌端起茶饮了一口,茶盖与茶盏相碰,发出极轻的一声动静。
沈伯文还要喝药,不能饮茶,怕冲了药性,因而现在杯中只有温水,他只是捧在手中,沉思着问道:“陛下见大师兄有何事?”
“又问了我一遍汝宁那边的事,还有查案的过程,这已经是第三遍了。”陆翌放下茶盏,神色平静地道。
“第三遍?”
沈伯文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其中的含义,别说他了,就连邵哲都听得一清二楚。
陆翌也摇着头道:“若不是证据确凿,这件事……恐怕还有得费时间。”
沈伯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由得想到那些历史上的皇帝们,绝大多数都是多疑刻薄的,尤其是到了老年,或是身患疾病之后……而那些太子们,能正常登基的也几乎没有几个,大部分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他其实不愿意这样想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景德帝,但可能是因为他并非是真正的古人,对皇帝一来没有君权神授的敬畏心,二来儒家思想也并没有深刻入骨,没有为君效死这样的想法,因而也可以接受皇帝其实也只是个出身更好的普通人,不是永远都不会出错的,自然也不会永远不变。
虽然现在这样说还为时过早,但不管是在没有事实依据的时候就把太子从汝宁召回京都,还是对燕王和渠恺一派的不管不顾,亦或是在证据确凿的时候再三询问大师兄关于此案的细节,都让沈伯文不得不动摇起来。
但他最终还是决定,亲眼见过一次景德帝之后再说。
他的目标一直是做个纯臣,直臣,不争不党,做好自己的事,不必提前去投资太子或是哪一位皇子,不管怎么样,只要自己立身够直,便能安稳平稳。
但这样的前提条件是他能一直不牵扯进去。
可如今,似乎已经偏离了他先前的路线。
不管是景德帝让自己去当皇长孙的老师,亦或是这次赈灾之事与太子一起被渠恺设计陷害,都在影响着他的计划。
况且,现下朝中成年的皇子只有两个,那便是太子和燕王;宫人所出的五皇子现在被养在德妃身下,不过八岁;宁妃所出的六皇子也才六岁,均未成年,按照古代的医疗条件,能不能顺利长大都不一定。
相比仁和稳重且一向有贤名的太子,燕王的性子是明显的乖张,大周如今需要的是治国守成的仁君,若是景德帝身故,太子自然是继位的最好人选。
可渠恺此番谋划,虽说让他自己折了人手,可他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那就是让景德帝对太子起了疑心。
疑心这种东西,一旦起来了,想要压下去就并不容易,尤其是在对方年迈且生病的时候,即便案子已经人证物证俱在,该查的都查清楚了,可太子却并没有脱离险境。
照理来说,沈伯文不需要替太子担忧,照样做自己的纯臣即可。
但,还是前面所说的,相较于燕王,自然还是太子登基最好,这不是关乎他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大周朝未来几十年如何发展的大事,由不得他不担忧。
屋内三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沈伯文才言不由衷地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陛下想来是对太子殿下太过关心,或许过一段时间便会想开。”
然而邵哲却信了,他闻言便点了点头,道:“延益说得对,陛下此前一向对太子殿下关爱有加,这次恐怕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陆翌听罢,半晌无语,但在这个时候,也不好将自己心中悲观的猜测说出来。
不管怎么说,景德帝对太子前些年的关爱不是作假,突然如此,也难免其他人会这么想,他们倒也不急着做决定,再多看看也不是不行。
这般想着,他便说起别的事来:“今日朝中还在说,河南那边灾情已经好了许多,有不少大人夸赞长风,听说他在那边开仓放粮,抑制粮价,官方从粮商手中收购赈灾粮食,都夸他行事妥帖稳重,有谢阁老的风范。”
“灾情好转了便好。”沈伯文闻言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灾情拖得越久,受罪的只会是老百姓们,想起渠恺等人,他便从心里感到厌恶,他们让灾情和百姓们成为朝堂争斗的工具,实在令人作呕。
……
他们师兄弟三人谈话间,燕王府中也没消停。
今个儿是燕王世子的周岁,燕王二十五六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心情颇好,在王府给儿子办抓周宴,除了王妃安排的一系列消遣之外,还让娄长史请了三个不同剧种的大戏班子,从大中午的就开始唱扮起来,请了不少宾客过来,热闹极了。
燕王今日穿了身紫色团花的长袍,极是富贵华丽的颜色花样,穿在他身上竟是半点儿不轻佻,反而被他那张俊美的脸给压住了,人家都是衣裳衬人,他反而成了人衬衣裳。
他来戏台这边转了一圈,同王妃说了几乎话,反倒引得这边的媳妇小姐们脸红一片。
据说容妃娘娘在宫中就是以容貌艳丽出名的,燕王作为她的儿子,倒是更青出于蓝了。
燕王说完话,也没回到前院去,反而绕到戏台后面的湖心亭中,悠闲地躺在躺椅上,湖面上的清风拂过他的脸,他惬意地喟叹了一声,开口道:“渠恺这个老家伙,这次总算是干了件好事。”
木侍卫就在他身边随侍,闻言便也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这下他吃了大亏,就到了他求着您的时候了。”
“是啊,他跟太子两败俱伤,本殿下渔翁得利。”
燕王哈哈大笑,不远处飘来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腔,他也跟着唱了几句,才调侃道:“咱们家木头也能听懂这些弯弯绕绕了?”
木侍卫不由得黑了脸:“殿下,您上次都说过了,我又不傻。”
“好好好,你不傻。”
今个儿心情好,燕王也不与他计较,又笑了几声,坐起身来喝了口茶,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父皇还是念着太子的,啧啧……”
他放下茶盏,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桌面,不由得喃喃自语:“听说父皇上次昏了一天一夜,是不是身子不太行了?”
他越想这件事,眼睛越亮,最后猛地一拍桌子,“阿木!去叫娄长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