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帝九年,八月初四。
京都,皇城。
贾蕴一行人奉命于江南筹款,历经一月,回京复命。
留下亲兵随从,忠顺王与贾蕴直入皇城。
早有黄门在宫门前候着,引着贾蕴等人往武英殿而去。
武英殿内,忠顺王与贾蕴被领入殿内,行大礼参拜御案后,便老实地站在殿下。
崇明帝与忠顺王热切两句,随后看向贾蕴,淡漠道:“你的事,八弟都上了奏报,南边的差事办的不错,在抵达扬州短短不到几日便协助筹措银粮,着实不错。”
贾蕴恭敬回道:“皆赖陛下天威,王爷指挥有方,臣不过是借势而为,若不是如此,旁人哪能晓得臣是哪个。”
崇明帝“嗯”了声,道:“你能有这个认识,那就更好了,朕为天子,赏功罚过,你既然立了功,便当赏赐,你可有所求?”
贾蕴摇头正色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此次能为陛下分忧一二,臣已然满足,不敢再言其他。”
崇明帝闻言冷笑了声,道:“朕自登基以来,如你这般的不知凡几,结果越是如此说之人,到头来要的更多。既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朕若不赏,你心中难道不生怨望?”
贾蕴心中一跳,貌似自己这番马屁拍到马脸上去了,话说先前便察觉到崇明帝神情淡漠,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臣不敢。”面对皇帝的质问,贾蕴跪地请罪道。
“哼……”
崇明帝冷哼一声,斥骂道:“正经的不学,偏偏学什么阿谀谄媚,朕身边不缺你这号人。”
听崇明帝这番话,貌似皇帝心情不好,对贾蕴颇有微词,以往贾蕴派个马屁,崇明帝还会受用,可如今却斥责一番……
“臣虽有阿谀谄媚之意,却也是臣心中所想,臣原是无名小将,幸得陛下天恩,倚为重任,臣深受皇恩,感激涕零,唯有尽心尽责,以报陛下之恩。”贾蕴躬身正色回道。
确实贾蕴有拍马屁之意,不过贾蕴这话也如他所想,崇明帝不仅给了他不少恩惠,对贾蕴亦是宽纵,贾蕴自然感激。
崇明帝神色如常,冷淡道:“你还有理了,当街弑杀朝廷大臣,私放灾民入城,朕御案上弹劾你的奏折数不胜数,你要朕如何处置你?”
贾蕴咽了咽口水,百官弹劾他,倒也在情理之中,得罪了那些大老爷,那些人肯定会动用关系弹劾贾蕴。
不过这也不至于让贾蕴担心,毕竟是办皇差,有理有据。
倒是崇明帝这态度,貌似对自己不满。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贾蕴叩拜道。
反正不管如何,皇帝发怒,先跪下请罪再说。
一旁忠顺王眼神变换莫测,以他对崇明帝的了解,怎会在贾蕴立功后还大力训斥,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引起了崇明帝的不满。
抿了抿嘴唇,忠顺王沉默不语,静静地等候吩咐。
崇明帝没理会贾蕴,转而问道:“都中的事,你可曾知晓?”
“都中的事?”贾蕴一脸疑惑,不知道崇明帝是何意。
“禀圣上,臣与王爷自回京后第一时间便是入宫朝圣,都中发生何事,臣不知晓。”贾蕴躬身回道。
按例回京第一要务是面圣,忠顺王与贾蕴入京后便直入皇城,期间也并未与旁人相见,自然不会得到什么消息。
崇明帝“嗯”了一声,道:“你已经被国公府逐出宗族,将其名从家谱中划掉,并剥夺姓氏。”
一旁置身事外的忠顺王听见贾蕴除籍,心中一跳,顿时明白崇明帝为何对贾蕴不满起来。
同时也诧异国公府的做法,一个圣眷正浓的家中子弟,不好好供着,反而就这般除籍了?着实让人想不通。
贾蕴闻言心中惊骇万分,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贾府除籍,着实出人意料。
倒不是贾蕴贪恋国公府子弟的身份,着实是与自己料想的好上太多。
贾蕴于扬州之所以拿贾瑱立威,一则是震慑扬州盐商,让这些盐商晓得利害。
二则是通过此事,向天子表明自己的态度,与贾家划开界限,毕竟贾府结局如何,贾蕴一清二楚,即便贾蕴是旁支,怕也出现什么变数,早些在崇明帝面前与贾府划开干系,于自己有利。
三则是告诫贾府之人,让贾府的人知晓贾蕴的态度,省得那些人还想随意拿捏自己。
贾蕴知晓,以他如今的身份,贾府不可能会严惩自己,谁承想,贾府竟然将他除籍,着实是意外之喜。
“臣忠于王事,问心无愧。”贾蕴沉声道。
崇明帝闻言点了点头,道:“好一个忠于王事,问心无愧,好生办你的差事,朕不会亏待了你,连日奔波,也辛苦了,回去将养两日再回来当差,下去领赏去吧。”
“是……”贾蕴躬身领命离去。
既然崇明帝如此安排,那也就是不会追究贾蕴,估摸着是敲打一番。
圣宠不失,贾蕴仍旧是京都最靓的仔。
待贾蕴离开后,崇明帝端起几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吩咐道:“都退下吧。”
一旁的高贤神色如常,忙领着众内侍与宫女退下,他知道,这是崇明帝要与忠顺王商谈秘事,即便高贤是崇明帝身边的人,那也不能随意打听。
忠顺王见状,低声道:“皇兄不必忧虑,贾蕴此人对皇兄忠心耿耿,胆大心细,亦是个能臣,即便除籍,影响也不大。”
既然晓得崇明帝不满的缘由,自然是得宽慰两句。
崇明帝冷哼一声,淡漠道:“这话你自个也信?”
忠顺王悻悻一笑,事已如此,只能出声安慰了,也别无他法。
他知道,崇明帝如此看重贾蕴的缘由,除却贾蕴忠心以外,最为重要的便是贾蕴国公府后人的身份。
念及此处,忠顺王无奈道:“如今便是提拔贾蕴,怕也是与以往一般,备受排挤,以这小子的脾性,说不得得大闹一番,反倒是得不偿失。”
崇明帝闻言冷声道:“这些该死武勋,一个个的结党营私,朕早晚收拾了他们。”
话罢,崇明帝转而对忠顺王不满道:“你也是的,怎会让他闹出这般动静。”
忠顺王闻言无奈道:“皇兄,臣弟哪知这小子这般大胆。”
原本忠顺王让贾蕴去处置是测试贾蕴的能力,谁承想贾蕴却凭借军令直接拿下贾瑱,当街弑杀族叔。
这也就罢了,毕竟是震慑盐商,可万万没想到,京都贾家竟因此除了贾蕴的宗籍,着实是坏了大事。
崇明帝冷哼一声,询问道:“失了贾家的身份,那混账小子能压住他们?”
忠顺王知道崇明帝说的“他们”是谁,无外乎就是京中武勋,京中武勋各有派系,可大多都是以国公府为首,原本崇明帝是打算扶持贾蕴,凭借贾蕴贾家子弟的身份,再加上崇明帝的恩宠,大事可期。
宁荣二府以军功起家,威望甚高,即便现今没落,依旧不可小觑。
殊不知当初王子腾任职京营节度使,也需寻求国公府的帮衬,由此可见国公府对于军队的影响力。
沉吟片刻,忠顺王回道:“怕是压不住,而且以臣弟看来,这贾蕴怕是乐于见得与国公府分道扬镳。”
崇明帝面色平静,想起贾蕴听说贾府除了他宗籍时的平静,说道:“这小子有些小聪明,不足为奇。”
忠顺王闻言点了点头,世上不乏聪明人,这京中局势错综复杂,二日横空,各派系各有筹谋,太上皇身体愈发衰弱,下面的人心自然浮动。
话虽如此,问题是现在太上皇还在,而且崇明帝很多事情还要仰仗,很多人还在观望。
倒是王子腾,本就是老一辈的功勋之后,近来却有靠向崇明帝之举,而贾蕴,借此摆脱与国公府的干系,置身事外,倒不失是一个好办法。
“这小子心眼也是焉坏的,不是个老实人。”忠顺王轻笑道,试着岔开话题。
崇明帝平和道:“若这小子老实,焉能出此奇谋。”
忠顺王晓得崇明帝的意思,细想一番道:“皇兄说的极是。”
人心复杂,世上哪有什么“老实人”,贾蕴只要忠心,崇明帝是不会理会贾蕴的小动作。
更何况,若真是个“老实人”,他也办不了实事。
崇明帝随后叹息一声,喃喃道:“也罢,本就是一步闲棋,既如此,那就按原来的计划,至于这贾蕴,忠心尚可,亦有些歪点子,放在身边,朕倒是放心不少。”
贾蕴本就是意外之人,偶然间入了崇明帝的眼,考察了一番,觉得甚为不错,便有了其他的想法。
毕竟相对于贾蕴的身份,他是最好的人选,只是出了差错,也只能另做安排。
忠顺王闻言点了点头,道:“这贾蕴确实不错,能力不俗,对皇兄甚是忠心,在扬州之时,时不时地在臣弟面前颂扬对皇兄的忠心,臣弟耳朵都起了茧子,尤其是那一句“忠心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臣弟觉得他做的不错。”
崇明帝嘴角微微上扬,笑道:“确实不错,就是有些油嘴滑舌。”
对于贾蕴的忠心,崇明帝倒是不担心,贾蕴自担任拱卫司参领一职以来,便尽心做好本职工作,不结党,不营私,着实让人安心不少。
最为重要的事贾蕴的言行举止,拱卫司只尊天子令,贾蕴做的极好。
忠顺王瞧见崇明帝的表情,亦是明白贾蕴在自己这位皇兄心里有了分量。
以他对贾蕴的了解,这贾蕴既忠心,又对政事有不俗的见解,崇明帝对贾蕴另眼相看亦是常理之中。
只是贾蕴不知,若不是被除了宗籍,贾蕴会因为这趟差事而获得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