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名并不意外会突然接到随洛的电话, 也并不意外随洛找他居然还是关于那个岑瑜的事情。
但他以为经过了之前几次来来回回的欺骗,随洛不管怎么样,不说对岑瑜彻底死心吧, 最起码不会那么快就心软原谅, 总得给犯了错的人一点教训吧。
可目前的情况是教训虽然有了, 可这时间也未免实在太短了。
更何况岑瑜根本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和惩罚,只是让法务部那边发了一张律师函而已,但哪怕就是这样小到不能小的惩罚, 也挡不住随洛这么快就心软, 竟然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李名叹了口气, 欲言又止半晌才终于道:“好……我会照做的。只是我想知道, 你们居然这么快就和好了吗?”
可他之前那么对岑瑜, 如果这两个人真这么快的和好了,那岂不是他就成了纯纯的大冤种。
可随洛却仿佛明白了李名的意思, 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却道:“没有,你不要多想。”
这种话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李名担心自己如果挑的太明反而会让他恼羞成怒, 于是立刻道:“没有……我明白了, 我会立刻照做的。”
随洛听他的语气,仿佛是恨不得挂了电话就立马去做一般, 立马又说道:“不用太快,也得让他等一等,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 随洛的语气顿了顿,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转了话头说:“总之先不用太快解决, 先让事情再发酵一会儿, 只要不闹的太大就可以。”
说完这些,随洛就挂上了电话。
医院顶楼的康复训练室里,孟景已经被护士推走开始做一些基础的康复训练,训练室被做成了半开放式,透明的钢化玻璃外代替了整面墙,太阳西斜,阳光从整面透明的玻璃斜顶射入,空气中都是晃眼的亮度。
随洛将视线从康复室内认真训练的孟景身上移开,眯了眯眼睛,视线地落在花园的方向,他想到刚才李名的语气 ,又想到了刚才自己在楼下花园里和楚瑜见面时的情形,如他所想,自己的表现的确足够冷漠,足够不在意,足够挑不出错。
不然的话,他可以想象到,楚瑜又该会有多得意,又该会有多么肆无忌惮。
而他刚才表现出来的十二分的死心和厌弃,足够让楚瑜明白他传达的意思,自己并不是那么犯贱,非要让一个从来只会利用自己,只会欺骗自己的人去践踏自己的感情。
如果不是楚瑜一开始欺骗他,他甚至不一定会喜欢上这个人。既然他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假象,那他应该能够将这一切分开才对。
尽管他现在并不能完全割舍,但是他也不必那么卑微。可在这之前,他不允许自己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出来任何的留恋,他也要让楚瑜明白,他可以很轻易地做到放手,很轻易地做到比任何人都绝情,对一个不值得的人收回一段错误的感情,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难。
楚瑜既然不爱他,那他也不会再爱楚瑜。
如果把这看成是一场回合制游戏的话,楚瑜手里的筹码越少,他的赢面就越大,既然他还不能结束这场游戏,那他起码得扳回几局。
“好了,结束了。”康复训练床前,护士给孟景递了一条毛巾,笑着说:“今天的表现也很不错,很棒。”
孟景接过毛巾,下意识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随洛,发现他根本没有在看自己的方向,反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愣了愣,用毛巾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才转头对护士笑了笑说:“谢谢。”
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孟景犹豫了半晌,转动着轮椅也到了他身边,看着随洛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说:“我还以
为你今天过来是为了看他的。”
随洛收回视线,淡淡地说:“的确是,不过我
见他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孟景听他这么说,想起了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人见面的每一次,在楚瑜面前,随洛几乎像一个好胜到了极点的人,没有让自己露出一点软弱和破绽,就这么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姿态高到,足够让哪怕再骄傲自信的人都动摇怀疑。
孟景也摸不清楚他的想法,却见他的目光又沉默地看向了窗外。
他也顺着往下看去,只觉得这巨大的玻璃窗外,脚下的一切都仿佛没有任何凭依。
他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再抬起眼的时候,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
电梯从顶楼下来,却在六楼停下,叮地一声,电梯门随之打开,有两个护士推着手推车从旁边的急救电梯下来,一个转乘电梯到急诊部而另一个则往前台走去。
随洛看了一眼电梯跳动的数字,嘴唇微抿,眉头却已经先拧紧了。
原因无他,这两个护士就是楚瑜病房里值班的,很显然他们认识随洛,所以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意外:“诶,你是来看小瑜的吗?他刚刚去顾主任办公室了,不知道回去没,你直接去病房等他吧”
她说完还侧过身给他让路以为他要出电梯,随洛原本想直接否认,但又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对她解释这些,总之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还是踏出了电梯。
电梯门重新关上。随洛一踏出来就有些恍然,他重新按了电梯,但是电梯却一直卡在三楼迟迟不上来。
或许等了有一分钟左右,电梯终于在六楼停下,门自动向两侧打开,随洛重新走进了电梯,转身按下楼层,可在他转身的时候,看到楼梯处的人时,眉心却狠狠跳了一下。
电梯左侧就是绿色楼梯通道,六楼半的拐角处是消防角,所以没有为了方便楼梯也并没有设门。随洛抬起眼视线望过去而楚瑜正站在楼梯的台阶之上,目光沉默地看着自己电梯门关闭的方向。
随洛低头按下关门键,电梯门直接跳过等待时间直接关上,说起来电梯关门的过程只有几秒,可随洛一直到出了医院大厅,都好像能够回想起楚瑜站在台阶之上看着自己时的表情,沉默又平静。
没有丝毫的意外。
完全不像他所猜想的那样,楚瑜会失望于他居然没有口不对心,失望于他没有色厉内荏,仿佛早已经知道自己会这么做一样。
*
李名没有想到前一天才接到随洛的电话,第二天上午就看到了他本人。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但是也只是看起来,在他办公室窗户前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坐了半个小时之后,他的状态就变了,仿佛憋着什么话都没说,整个人就像冷静和焦躁的结合体,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爆炸。
眼看着天都已经黑了,李名走过去正要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的时候,却听随洛忽然提醒说:“我之前电话和你说的那件事。”
李名紧接着很快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后,立马打电话叫来了法务部的一个员工,然后问了一下细节,又交代了一下语气和措辞,就直接让他打电话,约楚瑜下午过来。
可怜的员工在老板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工作,而且拨通电话第一遍却根本没人接。
他一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有人接,一直到第四个过了足足十几秒才有人接电话,没想到听筒那边的人却并不是楚瑜。
男员工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听那边的女声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你好,我是康雅医院的护士,请问您找岑先
生有什么事情吗?他现在不方便,稍后我会转告给他。”
男员工看老板的脸色并不像是满意的样子,男员工立刻心领神会地问:“不方便?”
那边沉默了片刻后,才带着一种惋惜的语气说:“
是的,岑先生正在手术中,情况比较危急。”
这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砸得男员工听到这个消息下意识手抖了一下,抬起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老板,怎么回事?
他惊慌失措中,却没想到老板的表情比他更惊讶,倒是刚才一直坐在旁边的男人脸色似乎有几秒钟的空白,随后才似乎反应过来一般,猛地站起来从他手里抢过了手机。
他的力道非常大,男员工甚至能看到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但是他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男员工直接在原地愣了片刻,却见他强压着怒火对电话那头说道:“你是谁,让他自己接电话。”
楚瑜什么样的人他很了解,一定是因为今天他说的那番话让他慌了,才会故态复萌,又和他来这套苦肉计。
对面的护士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一句,更没想到随洛的语气居然会这么冲,不过很快,那边似乎有人再叫她,对方便匆忙地就挂了电话。
随洛微微一愣,皱眉耐着性子重新按下了回拨键,然而几声忙音之后那边却是直接显示关机了,他恍惚了一阵。
李名见他这样,摆摆手先让男员工出去了,他正要开口,就看到随洛将手机放回了桌子上,脸色有些难看地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办公室。
……
已经接近深夜,住院部六楼,前台的护士还在值班,看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探病例行要进行登记,随洛没先等记而是问:“今晚这一层的有没有病人转急诊科?”
值班的护士看到帅哥也不困了,低下头翻了翻记录,才摇头说:“没有。”
随洛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被骗了地恼怒,他一言不发就要转身往回走,谁知道那个护士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说:“哦,不对,刚才交班的时候有一个。”
随洛回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半晌,值班护士看他的脸色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的模样,于是补充道:“这个没有记录,我是刚才突然才想起来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随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头径直往走廊尽头的病房走过去,两侧的自动感应灯随之亮起,随洛到了楚瑜病房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没有犹豫直接伸手推开了。
房间灯光大亮,洁白的床单上只有一滩刺眼干涸的血迹,随洛视线一接触便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骤然收缩了,他一时呆住了,才想起来什么一样转身离开了病房。
医院的走廊错乱通达,他出来后,看到还在值班的护士,问了急诊室的位置,仿佛梦游一般匆匆地赶了过去。
这简直像是一场天衣无缝的骗局,但是却很可怕,随洛有一种笃定,楚瑜绝对是在骗他,他应该生气自己居然再一次被骗得团团转,但是汗却先从额头滴下来。
他到急诊室门口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光已经暗了,门朝着两侧打开,只有两侧的壁灯惨白地投下来,周围安静得不同寻常。
终于,他看到有两个护士走出来,一边摘口罩一边轻声啜泣。
随洛过了好一会儿才往前走了两步,一直进了手术室都畅通无阻,没有一个人拦他。他站在手术室门口,便看到青年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一样。他停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才觉得有些好笑一样,冷冷地说:“你究竟什么意思?”
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弥漫了整个手术室,安静中带着秩序
的滴滴声。
“这一次直接联合这么多人来一起骗我吗?真厉害,短短不到几个小时,上午才见过你一面,现在装这一套,你不觉得这么做有些可笑吗?”
然而青年仍然没有任何的反应,随洛渐渐耐心好像没了,转身道:“如果你再继续装下去,就真的没有意思了。更何况,你的目的不都已经达到了吗。”
“看我还是过来了,你是不是心里很得意?”
空荡的手术室里仍然没有任何回应,随洛愣了一会儿,终于抬脚走了过去。等到走近,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整整齐齐盖好的白布。
他身形一晃,终于轻声叫了声:“岑瑜?”
他的脸上血色仿佛在一瞬间霎那间全消失不见,他恍惚了好久,才终于后知后觉用手去揭那张盖得整整齐齐的白布,而他的手指却在触到那躺着的人冰冷的皮肤时猛地收缩了一下。
脸上最后一丝表情都维持不住,躺在手术台上的青年脸上没有任何的生机,脸色苍白如纸,唇色发乌,即使离得这么近,他都感受不到对方有丝毫微弱的呼吸。
随洛死死盯着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几秒,又喊了他一声:“岑瑜?”
只是他喉咙不受控制地痉挛发颤,音调都变了。
随即转身往外走了几步,他明明想走得快一些,但他又觉得自己像踩在海底,每一步都没办法落到实处,处处踩空一般,手术室里的灯光从四面八方刺过来,他甚至都有些看不清楚了,快到门口时他却又停下来,回过头来狠狠地盯着手术室上的人半晌,可是空气还是窒息粘稠,让他全身的骨骼都在这一刻剧痛起来。
他似乎觉得好笑,自言自语地轻声道:“不可能。”
明明自己的鲛人珠都给了他,他怎么还会用这一招来骗他。
“岑瑜。”随洛脸上带着奇怪的怒意一般又重新走了回去,低头对着他说:“你想证明什么,这么睚眦必报。只是想让我承认……我就是这么犯贱吗?”
他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半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可是躺着的人根本不能给他半句回应,他的问题也得不到任何回答,空荡的手术室里唯有他自己的回音。
可他吼完这句之后,脸上又露出痛苦难忍的表情。
血液中像是被硬生生灌入了烧红的铁水,每流动一分,就让他全身不受控制地因为疼痛而痉挛。
脑海中只剩下,电梯关闭前,楚瑜看向他的最后一个眼神。
瞳孔漆黑,沉默又平静。
他艰难地呼吸,用力地哽咽,忽然又看着楚瑜急急地解释说:“今天下午我坐在那里,其实是想着你的,但是你总要让我给自己找一个台阶……我只是不甘心,我怕我像以前一样你就会更得意了。”
他说完擦了擦眼泪,看着楚瑜:“你现在听到了想要的,可以了,这才是我的真心话,可以睁开眼睛了啊……”
死寂的空气像是一张厚重的网,一点点收紧,随洛低头看着楚瑜,这种安静几乎将他逼疯,身体里的灵魂仿佛被用力撕扯,让他想要喊出什么,可是却发不出任何的音节。
或者说,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有任何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