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骋沉默了片刻, 又抬起眼看着四喜问:“那昨夜呢?”
“昨夜陛下歇在哪里?”
四喜原本只是想用这些话刺一刺萧骋,为陛下出出气。可真碰上了这些问题反而不敢回答了,想到昨夜陛下的确是去了贵妃娘娘那里,此时也只能恨自己这下真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端端地去提贵妃娘娘干嘛。
萧骋见他不说话, 心里大概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与之前的怒意不同,这次他的心中反而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攥了攥手掌敛眉问道:“陛下他, 去了贵妃娘娘那里?”
四喜担心他又像之前一样发火, 只能赶快解释一般地低声道:“侯爷也不必过于生气,昨夜陛下虽然去了贵妃娘娘那里,但却并没有在贵妃那里歇息,想来也只是为了去看一看大皇子罢了。”
萧骋听了之后仿佛缓过了点神, 点了点头, 又道:“陛下……如今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四喜见他居然这么轻巧地揭过了贵妃娘娘的事情, 不由地有些意外, 叹了口气道:“奴婢也不懂陛下的心思,只是依奴婢来看,与其说陛下如今在与侯爷您置气, 倒不如说是……伤心。”
萧骋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在听到四喜最后这两个字时脸色就彻底白了下去, 伤心……是他让楚瑜伤心了吗?
“奴婢侍候陛下也有些日子了,还从未看到陛下那么生气……那么伤心过……”四喜一愣, 心说陛下这番话果然诛心, 萧骋脸上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失魂落魄, 但是这话也只能点到为止, 他于是又道:“不过奴婢也不清楚陛下和侯爷之间发生了什么, 不敢随便妄加揣测。”
可萧骋自己却很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居然为了旁人去怀疑楚瑜。
他就是这么对楚瑜的吗?
强烈的痛苦和愧疚几乎将他淹没,瞬间就压下了其他的情绪和不安,萧骋心乱如麻,脸上的神色更是晦暗不明,半晌才终于点点头轻声道:“陛下如今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是他做错了,这件事毕竟是他处理得不对,他不该那么冲动去怀疑楚瑜。
可如果楚瑜真的要对宋盏和楚珞做什么,他难道真的能做到视而不见吗?
即使他说能,恐怕楚瑜也并不会相信。
而更让他不安的却是他莫名有一种直觉,他那日的做法,显然易见的,简直将他与楚瑜的关系推得更远了一些。
或者说,自从这个贵妃娘娘出现开始,这种想法和不安就更加强烈。
不是在担心楚瑜可能会对楚珞和宋盏不利,而是在不安,楚瑜对自己似乎有太多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至于其中原因,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这尴尬的处境和身份让楚瑜无法完全放心,也或许是在楚瑜的心里,已经有了可以完全坦诚相待的另一个人。
这种念头一出现,几乎比当时得知楚瑜已经有了孩子的时候还要让他不安,而且更加无能也为力。
四喜看了一眼萧骋,见他神色凝重,又低声提醒道:“侯爷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服侍陛下的,外边天冷,侯爷还是先回去吧。”
“太医今日过来为陛下换药了吗,陛下手上的伤口怎么样了?”萧骋心中担忧。
四喜愣了愣,说道:“早上就来过,药也已经换过了。”
萧骋捏了捏手指,点点头,却听到从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这时已经中午,太医院的人正好过来送药,没想到雪天路上湿滑,那小太监走路的时候时候脚下没站稳,连人带药地一起扑倒在地,褐色的药汤洒了一地。
跪着的奴才顿时面色惊恐地,从雪地里爬起来,见到四喜过来,跪下不停磕头,惶然道:“奴才该死,
奴才该死。”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耽误了陛下喝药的时辰你几个脑袋啊,自己下去领罚吧。”
萧骋抬脚过去,弯身将那食盒捡起来,打开盖子看了眼,熟悉的药味儿扑鼻而来,他目光微凝,忍不住皱眉。
“侯爷小心弄脏了手,这种事让我们奴才来做便好了。”
萧骋收回手起身,问道:“这是杜太医为陛下新开的药?”
听到萧骋问话,四喜的态度又变得恭敬起来,垂头道:“是,这是杜太医前些天新开的。”
萧骋将食盒递还给了小太监,什么都没说,但他眼睫微垂,遮住了眼中浓重的情绪。
不是……这根本不是治外伤的药,这明明和楚瑜往常喝的药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一些凝神助眠的普通补药。
难道是太医院的人送错了?
可四喜常年伺候楚瑜,不可能不清楚……
*
“陛下,昭阳侯果然还在外面等着呢。”
“我看他现在的模样真是愧疚难受得不得了,也没见他有插手魏王这件案子的打算,甚至提都没有提起,陛下应当可以放心了。”
楚瑜抬起眼,紧紧拧着的眉宇间显得有些戾气:“可他已经开始怀疑朕了,现在这样也是拖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他恐怕就会再回过味来……”
“若不是那日朕在他面前用了一招苦肉计,现在他指不定要如何为了他姐夫和楚珞同朕为难。”
楚瑜眼神中有几分烦躁,揉了揉眉心道:“这次是朕太心急,才让他对朕起了疑心。”
四喜回想了一遍刚才萧骋的脸色,谨慎道:“其实奴婢心想,昭阳侯心中毕竟是有陛下的。这件事即使昭阳侯知道了是陛下设的局,恐怕也不会舍得当真同陛下翻脸。”
“陛下大可不必对昭阳侯如此忌惮,奴婢担心这样反而……”
楚瑜听完他的话,却出声打断道:“现在不会,以后呢?”
“这次他能为了朕要治楚珞和宋盏的罪就无凭无据地怀疑朕,下次若是朕当真对他们二人做了什么,恐怕他也不会让朕好过。”
楚瑜想到这里,心口却又忽然一痛,一瞬间的窒息感让他坐立不安,他抬手用力揉了揉,才勉强压下去,可是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四喜注意到了,上前扶住他,用手为他顺气:“陛下还是不要太过忧心,保重龙体才是最要紧的,要不要奴婢请太医过来再看看?”
楚瑜缓过了脸色后,淡淡道:“不必了,都是老毛病,请来了也是一样的说法。”
四喜脸上的忧心却半点没减,楚瑜看了他半晌,忽然骂道:“收起这副表情,朕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呢。”
四喜心里更是一酸,立马低下了头,哑声道:“奴婢知错了。”
自己真是个喜怒无常的昏君,欣赏了一会儿他的惶恐,楚瑜才摆了摆手:“下去吧。”
然而四喜还没退下去,便听到有人在殿外道:“陛下,内惩院那边有急事要禀告陛下。”
“进来。”
大门打开,那太监进来之后也不跪下行李,反而走到了楚瑜的身边,低声对楚瑜道:“陛下,自从昨日您走了后,那废太子就开始不吃不喝,今日病情又加重了些,太医过去看了,说怕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不吃不喝?”楚瑜眉梢微挑,反而笑了笑:“那朕可得好好去看看他。”
“陛下,昭阳侯还在外边呢。”四喜提醒道。
楚瑜目光微凝,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微微勾了勾唇,道:“那正好。”
四喜一愣,虽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楚瑜这么说了,他也只能连忙让宫人为楚瑜更衣。
楚瑜出殿门时,萧骋果
然还立在外面,这天寒地冻的,他倒是也不怕冷,但楚瑜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萧骋终于见到了楚瑜,只微微一愣神便跟了上去,却见到门口的软轿也已经备好了,再见楚瑜脸色苍白,皱眉问:“你脸色这么差,这是要去哪里?”
楚瑜看了他一眼,脸上冷硬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些,开口淡淡地说道:“你倒是还关心我的死活。”
“我还以为在昭阳侯眼中已经认定了朕就是那种残害手足,心狠手辣的人。”
萧骋被他这番话说得呼吸一顿,心中更是重重一沉,脸色变了又变,半晌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看着楚瑜冷淡的神色,好久才呼出一口气,轻声无奈地道:“陛下……”
楚瑜道:“昭阳侯不是怀疑朕吗,既如此又何必眼巴巴地到朕这里来守着,不去看着你的好姐夫和你的好表弟,免得朕这种心思歹毒之人故意去加害他们?”
萧骋视线落在他眉心处半晌,克制了片刻,才终于开口道:“陛下同贵妃娘娘难道也是这么说话吗?”
等了好久,居然才等到他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楚瑜一时之间脸色微僵,他看着萧骋脸上的神情半晌,才问:“好好的,你又扯她做什么?”
萧骋隐忍了片刻,才说道:“我也半点不想提她!”
“只是陛下你似乎总是处处防着我。贵妃娘娘和大皇子的事情如此,这次又是如此……”
后者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盯着萧骋片刻,才点点头笑了一下说道:“这次?说到底你还是在怀疑我,今天过来也不是来关心朕的伤势,无非也是为他们二人求情。”
萧骋看他的表情,原本要脱口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楚瑜目光微垂,片刻后才道:“其实这件案子已经交由内惩院。若是他们没做,朕自然也不会冤枉他们。”
“如果他们做了呢?”萧骋却反问道:“那陛下要怎样?”
听他这么问,楚瑜反倒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朕能怎么样?只是这次,朕倒是很清楚了,昭阳侯对朕果真是深疑不信。既然如此,今日又何必过来。”
萧骋目光紧紧地看着楚瑜,见他这样的神色,却始终没有说话。
“总之信也好,不信也罢,都由你。”说完这句话,楚瑜便转过身掀开了轿帘,抬脚矮身坐了进去。
只是他倒是很意外,看萧骋这样子明显是已经知道自己这次多半是真的在装病设局了,这倒很好。只是可惜的事,他并没有当面揭穿自己。
不过这样倒是多给了他狡辩的机会,只要证据不甩到自己面前,他就绝对不会承认。
萧骋刚才静静看着自己睁着眼睛撒谎不眨眼,甚至还在他面前装得和个被冤枉的遗世独立白莲花的样子,一定对他十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