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这个人,是邵家老爷夫人在茫茫人海中找来的。
当然,他不是什么邵家的亲戚,而是算命大师钦点的好命格。
直白地说,就是给邵七夕玄学续命用的。
有钱人信科学,某些情况下更信玄学。
医学,科技都治不好的身体,也只能求神拜佛,请老天爷拉一把。
容清本人不愿意,他不认识邵七夕,没有感情,怎么会想要莫名其妙地绑上一个“未婚夫”的头衔。
容清原本也想反抗,但是邵家给了抚养他长大的福利院一笔钱,为了报恩,他最终也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当做货物售卖了。
他甚至希望他所谓的好命格真的有用,能让邵七夕好起来。
但很可惜,即使有了“好命格”的加持,邵七夕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转。
邵七夕见着容清就会发脾气,骂他是废物,让他去死,把自己身体虚弱的锅扣到他头上。
但让邵七夕更讨厌的是容清的身份。
他是个低等人。
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钱财,在邵七夕眼里就和地上爬的蛆一样恶心。
平常邵七夕绝不许容清踏入邵家一步。
但他们每个月还是要见一次,都安排在月底的二十五号。
邵七夕瞧不起容清,但为了那点微末的希望,又不得不抽出时间和她看不起的垃圾待在一起。
因此越发憎恨容清。
不过今天容清来访,除了惯例,还有更重要的事。
早上起来复习完剧情的七夕感叹了一会经典剧情即将来临,就火速来到了餐厅。
早餐午餐和晚餐,吃好人生每一餐!
昨晚的夜宵实在让七夕非常幸福。
看着今早的饭桌,七夕也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总算有点人吃的东西了。
她用筷子夹了点鸡汤面吃,浓厚鲜香的味道能让人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坏崽崽还是闹着应该吃汉堡可乐,七夕安抚,一步一步来。
只是她抬头在餐厅里看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女仆长顶着压力问了一声:“大小姐想要什么?”
七夕摇摇头,又低头吃起别的清爽小菜。
她只是奇怪段知行不在,不过他可能有别的事要忙。
挺好的,这样她还轻松一点。
“再来一碗。”七夕放下筷子,要求续餐。
女仆长又给七夕端来新的汤面,鼓起一生的勇气小声地说。
“大小姐,少量多餐。”
七夕看着那袖珍的小碗,觉着小婴儿吃得都比她多。
但她到底没多吃,谁知道这个同步身体特征会不会因为她多吃两碗饭就让身体爆炸。
这该死的病弱人设!
七夕默默放下餐具,压低眉眼,看起来不大痛快。
旁边侍奉的女仆倒是习以为常,每当大小姐的“未婚夫”来,她的脸色总是很差。
“那人什么时候来?”七夕问了一声。
女仆长愣了一下,立刻回答:“应该还要两个小时。”
七夕点点头,她离开餐厅,在邵家住宅溜达,一路上碰到的仆人虽然极怕她,但都会小声叮嘱一句。
“大小姐要不要休息?别走远了。”
七夕还走了不到一百步,就听到了三回,真是把人当成琉璃做的了。
七夕走到了三楼,看着靠走廊的第三扇门有位女仆拿着托盘走了出来,见着七夕时也吓了一跳,随后又微笑着退开。
“大小姐,来看老爷夫人吗?”
七夕看着那扇黑门,像是才明白这间房间里放着什么。
她打开了房门,缓步走了进去。
房间的墙面雪白,地上铺着黑色的木地板,看起来十分简洁。
正对大门的墙上摆着两张黑白遗像,都是中年人模样,眉眼和轮廓都非常漂亮。
遗像下摆着一张白色的供桌,桌上是刚换的带着露水的鲜花。
鲜花看起来是每天都换的,才能保证这样娇妍地绽放。
七夕站在桌前看了好一会遗像,对着他们拜了拜,就踱步走到了一边。
房间里还放着置物架,上边也许是他们的遗物。
七夕没有翻动,只是站在大大的飘窗边,那里还放着一个白色的谱架。
谱架上还夹着乐谱。
乐谱有些卷边,看来邵家的老爷夫人生前是喜爱音乐的。
七夕低头看着乐谱,就听到坏崽崽叽叽呱呱。
【坏崽崽:我也会唱这个!】
【七夕:哦?请开始你的表演。】
坏崽崽是完全不会有羞涩这种情绪的,在它的世界里,它简直十全十美得让老天爷都嫉妒。
当这穿着恐龙连体服的坏崽一开嗓,那比十八弯山路还崎岖的声音,让七夕恨不得时光倒转。
【七夕:唱得很好,下次别唱了。】
【坏崽崽:你嫌弃我?】
【七夕:不,我……】
【坏崽崽:哼!有本事你自己唱啊!】
坏崽崽当下又躺地上发脾气,发誓以后都不搭理七夕。
七夕被魔音灌耳,只好安抚。
【七夕:行行行,随便唱唱。】
七夕看着曲谱,觉着写这本书的人估摸是引用了现实世界的音乐,这首歌在七夕的老家也广为流传。
邵家大宅一楼,段知行已经把会客室布置好,等待容清到来。
一个女仆走过,段知行问:“大小姐在哪?”
女仆正好见过七夕,就指着楼梯。
“大小姐在老爷夫人的遗物房里。”
段知行有些惊讶,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朝楼上走去。
邵家老爷是知名企业家,邵七夕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因此他也不指望七夕继承家业,因此早早找了专业人士管理自家公司。
家产除了固定资产、古董、珠宝、黄金储蓄,也做了离岸信托基金,以保障七夕的生活。
没想到一场空难,两夫妇都死了,葬礼过后,他们的遗物都放到了楼上的那个房间。
可邵七夕从没去过那。
她像是将自己的父母遗忘了,再也不曾提起。
段知行站在三楼的那扇黑色门扉前,他刚要敲门,就听到了一点歌声。
那像是教堂里唱诗班的歌,清透柔软的声音攀着从天而落的光,一点一点地乘风而上。
白色的雀鸟振翅自窗外飞过,像是追光而去,又像是在寻那悠扬歌声的来处。
这首歌的歌词很简单,像是童谣。
【早上七点的钟声响起】
【住在树上的小鸟一家也起啦】
【鸟宝宝抱着肚子饿得啾啾叫】
【鸟爸爸给它新鲜的果实】
【鸟妈妈给它会跳的小虫】
【鸟宝宝还是啾啾叫】
【它想要吃天上的太阳】
【可是太阳哪里能吃呢】
【小鸟一家从清晨烦恼到晚上】
【又从晚上烦恼到第二天清晨】
【鸟妈妈看着树下的影子得意地笑】
【鸟爸爸和鸟妈妈在地上用爪爪画了圈圈】
【这就是天上的太阳落到了地上】
【鸟宝宝扑通滚到泥地里】
【雪白的羽毛满是尘土】
【它却啾啾笑说吃到太阳啦】
……
段知行听着歌,放在门上的手也缓缓放下了。
邵家老爷是知名的企业家,邵家夫人则是知名的歌唱家。
以前曾有评论,称其拥有天使般的歌喉。
这首童谣在段知行青少年时期也曾听夫人唱过,是为了哄闹脾气的邵七夕睡觉。
原来……大小姐也是会唱的。
有人说,歌声能听出一个人隐秘的内心。
邵家大宅从来都是阴凉的,段知行现在却觉得自己从指尖到心房都涌上了一股暖流。
歌谣很快唱完了,坏崽崽也不闹了。
它呆愣了好一会,突然指着自己的小电视。
【坏崽崽:那你能唱“邪恶魔王大鲨鱼”吗?】
【七夕:不能,今日点唱服务到此结束。】
【坏崽崽:……其实你唱走调了!比呱呱唱得还难听!咧咧咧!】
七夕不搭理这恼羞成怒的小崽了,低头看着别的曲谱,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邵家,停在了楼下。
这时敲门声响起,七夕喊了一声“进来”。
段知行就打开了门。
他微侧身,手往门外一抬,这是请七夕出门的姿势。
“大小姐,容清先生来了。”
七夕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只是段知行早上不出现,现在见着了他又一直侧着头,像是落枕了一样。
“你怎么了?”七夕下意识问道。
这问题没头没尾,但段知行却像是能读心一样明白了。
段知行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擦过鼻尖:“大小姐昨天说不想见到我,但有些事我还是不得不与您当面说,所以……”
尽量不直视您,不让您生气。
段知行的话让七夕一时惊住了,她早就忘了自己昨天说过什么,但段知行却依然老实地执行。
七夕侧脸打量着段知行,这位俊美的管家依然保持着不直视她的姿态。
正直得有些古板。
七夕站在楼梯口要下去,段知行又再次用手帕托着七夕的手腕下楼。
走到中途,七夕缓缓开口。
“我说过什么,我已经忘了。”
等到了一楼,七夕站定之后,她看到了段知行的微笑。
和平常面具似的微笑不同,这像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唇角的笑意能融化冬天的冰雪。
“好的,大小姐。请您到会客室暂坐,我去请容清先生进来。关于他的来意,我有些话想与您说,一切……依从您自己的决定。”
七夕漫不经心地听着,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段知行的脸上,等听完之后,她才在女仆的带领下往会客室走去。
她边走边想,古早文男主果然是神奇生物。
不管他们是什么性格,是正是邪,总会生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他们更偏向于自然界中的雄性,历经漫长岁月,简单明了地刺激着雌性的喜好。
望着七夕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段知行这才转身走到大宅门口。
容清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今天照旧穿着一身西装,只是和以前相比,这身西装的料子显然上乘得多。
头发修剪得非常优雅,手腕上还戴着一块限量版的手表。
在容清身后,还站着一名头发花白,仪态威严,穿着管家服饰的人。
容清生得也极好,只是他的神色有些紧张,和以往即将见到邵七夕的恐惧不同,他像是别有心事,在他身后的车驾虽然低调,但段知行能看出是哪个品牌。
“容清先生,请进。”
段知行往后退了一步,让出大门的通道。
容清点点头,他回头对着那位老先生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跟进来,这才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台阶。
平常在路上,段知行和容清是从不说话的。
但这一次段知行却开口了。
“容清先生,我知道您这次是为什么来。”
容清猛地停下脚步,错愕地望着段知行。
段知行依然面带微笑:“虽然这件事非常私密,但有渠道的话,我还是可以知晓的。”
容清沉默了一会:“我……并不是想要伤害她。”
“还是请您多加注意。”
话是这么说,段知行依然释放这压力。
“我没有阻止您,是因为这件事需要大小姐亲自做决定。只是大小姐现在心理上正经历变化,身体也依然虚弱,希望您谨慎,小心地处理。”
容清点点头,他知道的。
只是邵七夕不管什么时候,似乎都很难冷静。
七夕坐在会客室里,会客室中重新布置过,七夕面前挂着白色的垂帘薄纱。
来人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七夕端坐在后的身影。
说来好笑,虽然是“未婚夫妻”,但邵七夕和容清都互相不知道对方的真容。
邵七夕是不想看到平民的脸,而容清也没有资格提任何要求。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只是一件工具。
七夕只坐了一会,就听到了脚步声,以及那个在薄纱前的男性身影。
对方的脸部轮廓看不清,身材上倒是能看出是个高挑颀长的样子。
“大小姐,午安。”容清开口问好。
七夕不作声,容清也不以为意,往常大小姐也是从不说话的,似乎觉得和他这个下等人说一句话就会短寿。
“我今天来,是想和您说些事。”
“我想大小姐一直是不喜欢我的,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没能让您变得健康。”
容清缓缓开口,似在斟酌。
“您家给福利院的钱……我已经还上。”
“还有别的要求,只要我可以,我一定会尽量满足您。”
容清抬起头,表情紧张地盯着那片轻薄的白纱。
“我想与您解除婚约。”
“当然,您要是不愿意,我依然愿意遵守承诺。”
“选择权在您。”
容清说完了话,那片薄纱后依然没有回应。
他忍不住问了声:“大小姐?”
话音刚落,那片雪白的轻纱上,竟骤然出现了一抹胭红。
胭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