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临在听到应泉说不会放过他的那句话后,已经萌生了退意。
他历来喜欢站在人群之后,透过缝隙观察着每个人的信息与不为人知的隐秘。
曝光于人前并不是他的喜好。
左临的舌头顶着上颚,这是准备立刻逃走了。
只是对面的应泉却突然看着他,眼里露出了一丝“深情款款”的神色?
这自然不是对他的,左临当即回头,却被一道水雾直接喷到了脸上!
左临惊讶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七夕,但很快他来不及思考了。
“嘻嘻嘻。”
左临突然笑了出来。
在这么紧张的氛围下,他不该笑的!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那水雾喷洒到的肌肤,从脸颊到脖颈,再到全身,无一处不痒痒!
眼见左临像屁股下边被点了鞭炮的猴子一样呼呼哈哈地跳了起来,七夕哪怕早有预料也着实吃惊了。
跟在她身后的坏崽崽呱唧呱唧拍掌。
“看见了吗!我还是很厉害的!别的系统商城里可没有我制作哒痒痒粉!”
七夕:做的很好,下次别做了。
左临这样还不算结束,七夕和坏崽崽趁他倒在地上蹭后背时,往地上涂了强力胶。
酷刑。
这是酷刑。
全身发痒还被粘在地上不能动弹,连自己的脸都不能挠,这得多坏的人才能想出这招啊!
熊孩子·七夕做下了。
在山下和坏崽崽兑换道具时,她还尝试着在那名倒下的壮汉身上使用,对方很快就要醒来,不能把他放在这里。
七夕看着这堪称没用的道具商城,发现了这两个熊孩子典中典道具。
【痒痒粉:只要喷上,管你是谁,立刻变猴呼呼哈哈!】
【强力胶:比传说中的502还管用!只要被它黏住,除非脱光光才能从地上起来!当然……黏住的要是你的肉肉,只能等效力消失了,得要一两个小时吧。】
这些完全是熊孩子恶作剧的道具,但却真的能派上用场。
在山下的那个壮汉就是这样,虽然醒了,但他被黏在地上起不来。
而要使用抵消效力的道具,那又太贵,很划不来。
鸡贼的员工就一边躺地上愤怒地咆哮,一边躺着不动。
可以说是算盘打得很清楚了。
黑暗穿书局就是这样,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就不会为了集体的目标而努力。
七夕看穿了这一点,立刻跟着坏崽崽转身上了山。
草叶割着她的脚,虽然有些痛,这具身体的同步特征也让她喉咙浮动着熟悉的铁腥味,但她不会停下脚步。
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那个永远走在她身侧的人,从家里到学校的长路上,镌刻着他们的身影。
孩童时的蹦蹦跳跳,少年时交头接耳的大笑,再到青年时的相携。
随着奔跑,黑色的长发扫过翠绿的枝叶,白色的裙角轻纱薄雾般滑过地上绽放的野花,雪白的脚尖踩过圆钝的石块……她抬起阻挡视线的枝叶,看到了就在前方的青年。
和她记忆里的样子相同,修剪得漂亮整齐的黑色短发,露出深邃眉眼,眼下重睑狭长精致,看着像是薄情,眼尾却又微微下垂,那薄情就变了多情。
在七夕看向他时,他显然也发现了七夕。
哔啵,哔啵。
那是这世上最柔软的事物发出的声音。
电视上的慢镜头画面里,大多会拍摄一朵花从花苞到绽放的过程。
那些花朵绽放的声音很难形容,像是心脏收缩后翻腾的急跳,又像是雪花落在耳中的轻响,刚要听到什么,就瞬间融化了。
哔啵,哔啵。
雪白的花瓣自紧缩的花苞中如雪散开,卷曲伸展,花瓣重重叠叠就像永远也看不尽的白色轻纱,微风吹着它,它在风中招摇,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触碰着人的指尖。
这花,生长在哪里呀。
七夕抬手捂着胸口,她想,是在这里。
在把左临处理完毕时,七夕站起身,正要叫应泉。
只是她抬头的刹那,视线一下拔高,竟是被人抱了起来。
黑发的青年笑容灿烂地抱起七夕,七夕的长发落在他的肩头,他透过白日的阳光抬头看着七夕,那双漂亮的眼睛几乎要在日光下融化。
“七夕。”应泉呼喊着七夕的名字。
“嗯。”七夕双手搂着应泉的脖子,轻轻靠在他身上。
“七夕。”应泉再次重复着,这一次似乎还有不同的意味。
“嗯。”七夕将脸埋在应泉的脖颈间,微热的呼吸落在对方玉白的皮肤上。
应泉微微张口,像是还想再喊一声“七夕”。
久别重逢,像是连名字的意义都与过去不再相同。
第一声是重逢的喜悦,第二声是确认,第三声的思念则落在了自己的咽喉里。
“来到这里是不是吃苦了?”应泉抬手轻轻拍抚着七夕的后背。
“没有,大家都很照顾我,之前还有前辈带路,对手都是……谐星,所以还好。”
七夕拍着应泉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但应泉看了一眼七夕的脚,让她下来的时候踩着自己的鞋面。
七夕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她绕着应泉转了一圈,像是想要看看有什么地方和过去不同。
“看来没有多长一根手指。”
七夕笑起来,却见应泉嘴角微弯,眼里满是纵容,这个表情有些……像段知行。
“多长一根手指会比较有趣吧?大小姐。”
应泉这话一出,七夕徒然惊了一下,应泉话一出口,才像是反应过来,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掩在唇上。
“看来重合之后,记忆和性格的混乱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七夕松了一口气:“能好就行!别突然失忆就好!”
“你谁也不留恋吗?那三个人都是我,我还记得,”应泉微微抬头,像是在认真回忆,“你经常看楚刀明的脸看到发呆,也好像非常喜欢秀金蝉的胸……”
七夕立刻抬手捂住了应泉的嘴,一脸正义:“哎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都是你,我看一下摸一下,也算是顺了你的意了。”
应泉笑弯了眉眼,随后他弯下腰,在七夕耳边说了一句话,让七夕瞬间面红耳赤起来。
“你你你,你这个人,当上黑暗穿书局的局长之后变坏了啊!不可以色色!”
只是七夕话音刚落,这座荒废小岛突然震动了一下。
那震动声自七夕和应泉身后那巨大的空洞里传来。
应泉微敛笑意,一把握住七夕的手,再示意坏崽崽过来。
“我的道具只能暂时困住那位安全科科长一会,现在他应该已经兑换道具爬上来了。”
岛屿的土壤化为灰烬,这通道会连到哪里?
是岛下的海。
“七夕,待会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一道黑色的光幕打在应泉身上,这光幕将七夕和坏崽崽,还有胖山雀都笼罩在了里边。
“黑暗穿书局。”
应泉还想说两句话安慰一下七夕,谁知七夕已经直接掐着他的手臂让他“快点”。
“那个死变态就要来了!不管是哪里,都没关系!”
七夕抬头望着应泉,她踮起脚尖,勾着应泉的脖颈,让他低下头来。
一点温热的触感落在应泉的唇上。
“……我都和你一起。”
应泉一下攥紧了七夕的手腕,像是想要将人融入骨血一般。
漫长的等待,即使他再能忍耐,也好想再见七夕一面。
黑色的光幕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
那通往黑暗穿书局的通道,只有短短一瞬,却即将带着他们前往终局。
躺在地上的左临早已兑换了道具抵消了那该死的熊孩子道具,但是他却没有动。
应泉虽然和七夕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却像开锋的兵刃一样刮在他的身上。
在殷险弄出动静之后,应泉就直接离开了。
左临缓缓坐起身,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应泉还敢回黑暗穿书局。
……就不怕被一锅端了吗?
“应·泉——”
暴怒的吼声自洞穴中传来,殷险直接从那洞穴中带着一身海水跃了上来!
但是应泉却已不在这里。
“他回黑暗穿书局了,”左临指着天空,“虽然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我有不好的预感。”
从书中世界回到穿书局是很快的。
就好比人打开一扇门,走到另一个房间一样。
七夕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一条昏暗的走廊上。
黑暗穿书局真的好黑暗啊。
办公区域也不开灯吗?
啪嗒一声轻响,应泉抬手打开了走廊的灯。
他先是随意打开了旁边的一间房间,在里边快速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双鞋子。
“这是我没穿过的,你先用着。”
应泉蹲下身给七夕穿鞋,看着七夕脚上被划破的伤口,像过去一样低头吹了吹,但不会说什么“不痛不痛了”,痛会一直在,说不痛也偏不了身体。
这是以前七夕说过的,应泉就一直记在心里。
七夕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这间办公室会有应泉的鞋子,等看到门上贴着的“局长室”门牌后,才瞪大了眼。
“好寒酸的局长办公室!一点也不像电视里的那种反派富丽堂皇的感觉!”
应泉给七夕穿好了鞋,也赞同地点头。
“毕竟是只顾自己的地方,办公区域是从来不舍得花积分装修的。我自然也不舍得。”
七夕知道应泉为什么不舍得用积分,因为他的积分用来把她救回来的。
在那场意外的车祸里,七夕和应泉双双遇难,可唯有应泉来了这里。
七夕光是想象就觉得难受,如果不是应泉,而是她独自来了穿书局,她一定也会想方设法把应泉找回来。
难怪之前在楚家见到的那个黑暗穿书局员工会说应泉有种“鳏夫守寡”的气质。
受苦了呀。
七夕怜爱地看着应泉,应泉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目光不大对劲。
“我们回来这里做什么?你没关系吗?”七夕有些担忧。
应泉拉着七夕的手,示意两个系统快些跟上。
“没关系,只有拎不清和想要打架的人去了那本书里,留在这里的其他员工大多是利己主义,没有好处的事都会无视。他们大多在别的书本世界里攒积分,留在这里的人很少。”
至于目的地……应泉在七夕耳边轻声说道。
“我们去档案室,把我的合同拿出来。”
合同。
每个穿书局员工都签了工作合同,黑暗穿书局也不例外。
可是在进入档案室时,七夕却看到里边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人。
那人戴着眼镜,头发花白,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您好。”
应泉对那位老太太打了声招呼,随后就堂堂正正地走到那密集摆放的书架上,开始翻找自己的档案合同。
七夕则站在外边,看着那位老太太。
老太太也不搭理七夕,只继续低头看着报纸。
“倒茶。”老太太突然开口。
七夕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在对她说,但这里好像也没别人了。
她穿着过大的鞋子,嗒嗒嗒走过去,给老太太的杯子里添了茶水,随后又退了几步。
“你知道他拿合同干什么吗?”老太太又开口说话,脸埋在报纸后边。
七夕沉默了一会,虽然摸不准老太太的意思,不过她大约猜到应泉要做什么了。
转职。
穿书局内部也有转岗,但如果这里的操作和现实世界一样的话,那么应泉是不是也能转职呢?
拿走自己的合同,等同与黑暗穿书局注销工作合约。
可是没有工作的穿书局员工会变成无主游魂,但……在那之前重新签订一份新的工作合同的话,一切就会不同。
应泉将获得新的身份。
“你好像是知道的,”老太太嗤笑,“不过很少有人能够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合同,大多数人刚来一周,就会忘了自己的编号……”
“找到了。”应泉拿着档案袋大步走了出来。
老太太瞬间被打脸,她把报纸放下,看着应泉。
“你是黑暗穿书局的局长,想要转职到穿书局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当你踏出黑暗穿书局,就再也不能回来,你确定吗?”
应泉点了点头,对老太太欠身鞠躬。
“是,我确定。我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找到七夕,然后和她一起离开。谢谢您的指导。”
档案室的大门缓缓关上,那两个青年男女已经离开了。
老太太单手托着下颚,像是觉得无聊地叹了口气。
“那位老太太是谁?”七夕总觉得应泉和她的关系与其他黑暗穿书局的员工不大一样。
“她是教导我怎么运用道具,选择什么书籍攒积分更好的前辈……应该说,是我刚来黑暗穿书局时,每天都来打扰她,她嫌烦才告诉我的。”
应泉拿着手中的档案袋,心中满是感谢。
“她是黑暗穿书局里的第三位科长。档案科科长。她不承认是我的老师,也不肯告诉我姓名,但是我能在这一年这样快地拿到大量积分,也多亏了她的指点。”
七夕微微张口,不过又觉得很合理:“我说你拿积分的速度实在是太bug了!”
不过七夕现在又担心起来。
“要是穿书局的人不同意你转职怎么办?好像没有这种先例呀……”
应泉看着前方的黑暗穿书局大门,一整面电子自动玻璃门,要走出去很容易,短短两秒就能决定未来。
“我会努力让他们同意。”
恳求也好,交换条件也好,他必须成功。
在这长廊上,过去的记忆浮现在应泉的脑海里。
“七夕,你还记得在高中,我还没有向你表白的时候吗?”
七夕点头:“当然记得。”
“其实没有告白之前,我已经尝试了无数的方法,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应泉这句话让七夕有些惊讶,她还真不知道。
“和所有青春校园一样,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我什么都做。”
“真奇怪啊,明明每天都在一起,连放学都在一起,可是我还是觉得不满足。”
“我透过人群看到你,你和同学抱着书本走在路上,看也没有看操场一眼。”
“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我却不甘心。”
恋爱让人拥有勇气,拥有纤细如发的观察力,也让人痴愚和贪心。
这话让七夕瞬间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好像每一次她经过操场,而应泉刚好在操场有课时,她都能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只要转过头去,她一定能看到应泉投篮进球,或者做出了什么漂亮的动作带球过人。
原来……那时候是为了让她看向他吗?
“有一次,你终于停在操场边。我很高兴,却要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刚想问你觉得比赛怎么样,你却说……”
应泉抬手,手指轻轻放在唇边,像是要掩饰笑意。
但那笑容绝不是嘲笑,而是光是回想就要让人止不住笑意的喜悦。
“你说,‘今晚来我家吃饭,妈妈买了超级好吃的深井烧鹅,香到能让高僧原地还俗!我们再去买点苏记的酸梅酱!啊,酸梅酱,脆皮烧鹅,你们太相配了!请你两立刻原地结婚!’”
我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我。
七夕登时脚趾抠地,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青春期的少年人除了思考一日三餐和点心吃什么,哪里还有什么余力去想别的呀!
应泉牵着七夕的手,抬脚踏出了黑暗穿书局的大门。
那过去所有的一切全都掩埋在身后。
那些独自一人的痛苦孤寂与想念,已经消失了。
“我那时候就想,要是非常相配,能够立刻原地结婚的是我们就好了。”
应泉话音刚落,耳边却听到了一声“好啊”。
七夕微弯唇角,像是觉得这事再合理不过。
“好啊,”她重复着,“我们本来就在这么做呀?”
七夕歪着头,突然牵起应泉的手,像儿时牵着男孩的手一样,一下一下地摇晃着。
“要是你转职失败,我们就一起流浪。一直在一起,去哪里都没关系。”
应泉呆愣地站在黑暗穿书局的大门处,他深呼吸了好几次,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只能面红耳赤地说:“好啊。”
这声“好啊”与七夕的“好啊”意思是一样的。
如同浇灌了琥珀的宝石,确定,肯定,再无更改。
在他们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殷险扭曲着一张脸正往这边狂奔,但已经晚了。
应泉连头都没回,牵着七夕,踏上了那条闪着微光的步道,在那步道的正前方,则是一栋白色的建筑——穿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