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他走出学校,怎么看他进药店买药,又是怎么被他带进学校对面的小区的。
只记得小区保安一脸“这就是青春啊”的表情,殷勤的替他们打开了门。
回神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小区的长椅上,背后大片的绿化挡住外在的视线,面前是一个小型喷泉,静谧清幽。
塑料袋细碎的声音响起,接着是碘伏开瓶的声音,沾着棕色液体的棉花棒靠近的时候,杜康躲了一下。
“别动。”清冽的男声就在耳畔,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这里没人会看到。”
杜康皱着脸,半晌,憋出一句,“丑。”
“……”林靳冉看了她好一会,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涂发炎更丑,我手不干净。”
杜康没觉得有多严重,就当时摩擦了下微微刺痛,她伸手就要摸,还没碰上就被人架住了。
林靳冉一脸严肃,“你的手也不干净,别碰。”
到底是谁的脸啊?
杜康转身解下背包,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心下立刻一松——
“不严重啊!都没破皮,不用涂药……”她说着,微凉的药水已经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深棕色的痕迹。
丑爆了。
杜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林靳冉慢条斯理的把碘伏瓶盖拧好,再把用过的棉花棒扔进边上的垃圾桶,塑料袋整理好打了一个蝴蝶结,放进了她手里。
“一天三次,我会来检查。”他微笑道。
□□裸的威胁。杜康忍气吞声的把袋子装进了书包。
林靳冉显然对她的识趣很满意,双手靠在椅背上,看着“哗啦啦”冒水的喷泉,“到了算账时间,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好、好、珍、惜。”
杜康:“……什么?”每个字她都懂,怎么连一起她就不明白了呢?
林靳冉短促的笑了笑,“你和陈景隅不是兄妹,你们什么关系?别骗我。”
杜康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心中一跳,“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兄妹。”
他挑眉,“我有眼睛。”
杜康慢悠悠点头,“哦……”
林靳冉比一般人黑的瞳眸注视着她,“我数到三,你不说我就走了。”
“一。”
“二。”
“三。”
杜康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下可把林靳冉得罪狠了,他豁然起身,冷峻的脸上满是嘲讽,“耍我有意思吗?”
她说有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哄回他了。杜康发现一半的自己在叫嚣着让她试试,另一半的自己让她放过他。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
她安坐在那里,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却还是迟疑着回答:“陈景隅,他是我小叔叔。”多羞耻的称呼啊,于是前面的所有回避、拖延都有了理由。
“小叔叔?”林靳冉帅气的脸空白了足足好几分钟,然后他揉着额角,忘了自己正生气似的,坐回位置上,不确定的问:“你们家确定没搞错辈分?”
杜康失笑,“我爷爷和他爸爸是兄弟。”
“亲的?”他再次确认。
“同父异母。”杜康道。
他不再追问,拧着眉坐在那里,半晌憋出一句,“便宜他了。”
杜康没听清,她正看着他的后脑勺发呆,他的头型很好看,额头往后至脖颈的线条就像一个标准又饱满的问号。这种头型即便剃个寸头也会好看的吧。
更不用说他现在的校草标准发型。
她知道她不应该越过界限,但大概是林靳冉的“算账”让她产生了某种幻想亦或是奢望,她突兀的问:“你和胡颜卿是初中同学吗?”
他看了她一眼,低声“嗯”了一声,“做了一学期同桌。”
真好。
她又问,仿佛一个普通的八卦女孩,“你帮她赶跑了校外的纠缠者?”
似乎没想到她连这都知道,又想到她们班挺多附中的,知道也正常,他点了点头,“随手的事,那个人……不是好东西。”
越来越羡慕了。
杜康笑起来,“怎么赶跑的?你不会去打架了吧?”
“我有这么蠢吗?”林靳冉不满,睨着他,仿佛这么想是对他智商的亵渎。
蠢吗?不蠢吧,她小学的时候被课桌洞里的毛毛虫吓哭,陈景隅就和那个罪魁祸首打了一架,虽然最后输了,还是杜康自己揍了那个男生一顿。
小学的时候,她可厉害了。
他好像不愿意多说,但她真的很想知道。
杜康仰头看着他。
她的脸永远是一副清冷的表情,永远像个旁观者,他们说她像山谷里一株遗世独立的幽兰。路过他们教室的时候从来都目不斜视,目中无人,好像他从来不在她眼中,他不过是众多注视着她的人之一。
但现在她看着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
林靳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目光,他语文成绩很一般,他只是感受到某种微妙,却不能精确的表达出来。他有些不自在的搓了下鼻尖,“别看我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她难得有些不依不饶。
他拧着眉头,有些气恼的样子,“不是什么好事,我不想你听到。”
杜康的心仿佛漏了一大块,她明晰的感受到他的心意,他甚至不愿意她脏了耳朵。可是,他不知道她看到过多少肮脏的人心,她从来不怕这些的。
“我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人。”杜康慢慢道,她不知道是他太好了,让她有些想剖开自己,还是只是她太固执了,执着的想要那个答案,并且不惜做出现在这样可怜的姿态。她一向矛盾又阴暗,只是她把自己隐藏得很好,所以总是不由自主的被闪闪发亮的人吸引吧。
看他骤然凌冽的神色,她暗暗满足着,露出一个故作洒脱的笑容,“所以想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以后再遇到……”
“陈景隅呢?”他打断她,“陈景隅没有……”
看到他恍然的神色,杜康点头,“陈景隅去附中了啊。”
林靳冉嗓音艰涩,“你没有其他朋友一起上下学吗?”
有啊,只是那时候李珍珍正疏远她,不愿意和她一起走了,然后她就遇到了跟踪狂。她太害怕了,就找了另外几个女生一起,于是她就永远失去了李珍珍。
但是这些不用和他说,她看够他脸上的压抑愤怒,灿然笑开,“有啊,所以那个人后来就放弃了。”
林靳冉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笑,下颌收紧,“很害怕吧。”
杜康愣了一下,缓缓点了下头。她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么一句话,她不敢跟老太太说,不敢跟老师说,也不敢跟陈景隅说,她一直告诉自己,过去了。却在这一刻,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才发现原来自己需要的只是这样一句简单安慰。
林靳冉皱着眉,慢慢开口,“胡颜卿那时候胆子很小,她也不敢告诉老师家长,只会哭。那时候我们全班都知道,不是我帮了她,是全班一起轮流陪着她上下学,另外一些人找证据拍下来,然后交给了那个人的学校。胡颜卿不肯报警,是私下解决的,那人也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
“但我希望你不要这样,告诉家长老师不是羞耻的事,你还未成年,需要被保护,甚至在有需要的时候报警。对有些人,必须要狠一点才行。”
如果她爸爸还在的话,她肯定会告诉爸爸的,爸爸也一定会保护她的吧。杜康有些难过,看,他说的那么简单的事,她都做不到。
他们是不一样的。
杜康仰了仰头,“这样啊,我其实可以保护自己的,我很聪明的。”
“杜康。”他叫她名字,含着警告又似乎带着纵容,“听我的。”
从脚指头到头发丝,仿佛有一股电流自下而上,穿透全部的她。
那一瞬间,杜康想问他,他是在关心她吗?但她忍住了,即便是肯定的答案,又能怎样呢?他把她想象成一个家庭幸福从小家教严格的娇气小姑娘。却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小镇孤女,从小在别人的怜悯与嘲笑中长大。
他看见的从来不是真实的她。
她躲在自己故作高傲的面具后面,卑微得像一只尘埃里的蚂蚁。
多可笑。
而这张名为高傲的面具,是她唯一也仅剩的遮羞布。
连他也不能扯下。
在那座鲜花凋落的玫瑰园里,杜康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然后她笑着对林靳冉说“好”,笑着同他再见,笑着将那个阴郁自卑的杜康藏到骨血最深处。
走进校门,踏入教室,她又变成了那个安静恬淡的少女,看着书做着卷子,生活的烦恼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
那天晚自习课间,杜康去六班找陈景隅的时候,路过林靳冉,特地偏了偏头,让他看了看脸上棕色的药水。
再不检查明天这伤口就要好了,宋周还嘲笑她太过注重外貌,她都不好解释。
索性陈景隅已经从医院回来了,笑着说一切正常。
但杜康却不太敢信,她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那么多人的走廊也不能说太多,只能佯装松口气,转身回了教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许她不应该追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