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苍穹之都。
医生向着苍首区的标志性建筑物走去,在帝国官员的引导下走向电梯。
医生极少来到苍首区与官方交涉,她的合作主要与实验室中的白大褂们展开。因为医生打心眼里不相信统治机构,她一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与这庞然大物间的距离,她会配合工作,但也仅此而已。
可事件的发展往往不被个人的意志决定,当事情真正找上门来时,能选择的就只有面对与逃避……
医生隐约猜到了她这次是为何而来,但她心中仍有着担忧之情。绫音在她的家中歇息,医生衷心希望这次召见与她们的过去没有关系。
电梯门开了,医生走进了位于66层的办公室。进门最先看到的是悬挂在墙上的巨幅旗帜,旗面上黑白二色的玄鸟首尾相接,似是盘旋着腾空,周围放射出无限光彩。
一位面色和善的圆胖男人坐在永光旗下,实木桌前。他身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位黑衣的高大男子,手持书卷,面容刻薄。
医生承认自己有些紧张,这应当是她此生第一次直面创界法使。
玄织君赶在她行礼前招手:「医生来了!别紧张,快坐吧,叫我刘主任就行了。」
「刘主任您好。」医生将到嘴边的一连串头衔咽回去,依言坐下。
「医生你好。我想你也有所耳闻,4月份的时候零岛发生了一起性质特殊的事件。」刘主任以暧昧的言语描述着君主龙的消亡,「我们认为这起事件有可能会对各位超能力者的情况造成一些无法预测的影响。在众多超能力者之中,你是情况较为特殊的几位之一。出于对本市学生的人身安全考虑,我们希望你能配合官方做一个小调查。这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约莫十分钟左右……不知你是否乐意配合?」
医生惊讶于此人说话之小心。他的每一句话都打着官腔,哪怕对着她这个对里世界知根知底的人,也绝不透露一点规定之外的内容。
「我会配合官方的安保行动。」
「这就好办多了!」刘主任笑着指向身边的黑衣男子,「介绍一下,这位是帝国官方聘请的专家,严先生,他会问你几个特殊的问题。不必顾虑,我们不会泄露你的个人隐私,放心回答就好。」
严先生把手头的书卷一放,用他那细长的眼睛扫了过来,开口第一句就直指核心:「最近都梦见什么了?」
严先生的问题直指核心,医生谨慎地选择着回答时的用词。
「我梦见一个蓝色的人形。看不清轮廓,我感觉他是一位男性。起初仅是一抹蓝色的光,但随着梦境的深入,他的形体在逐渐变得清晰。我认为这是某个存在正与我建立联系……」
「你认为!」严先生不耐烦地打断,「你们这帮孩子怎么都这么喜欢胡思乱想?就不知道自我欺骗一下告诉自己这是幻觉吗?」
医生被这人的态度刺激的有些恼火:「我不是公孙策。」
「啧啧啧……」严先生的眼神像是能看破她的内心一样,令医生倍感不适。他突然说道:「不应该啊,你在赤口计划待着的时候没学过基本常识?零岛人当时怎么教你的?」
这话一下子攥住了医生的心脏。赤口计划,他们果然知道。她死命掐着手指,不让自己表现出一点惊惧。
她冷冰冰地说:「那里没有知识,只有折磨。」
「他X的***零岛人办的破烂事。」严先生破口大骂。
刘主任皱眉道:「严契!这里是办公室!」
「怎么着,你还想帮***开脱?」严契瞪眼道。
「你应当选择合适的用词。」刘主任义正辞严,「是零岛的少部分激进分子,在高度紧张的国际环境的裹挟
下,狭隘的秘密战争思维的鼓动下发起的一场冲动、盲目、急于求成、忽略基本人权与道德底线的失败的实验计划!」
严契夸赞道:「可以啊胖子,骂人还是你在行。」
医生差点笑出声来。她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中年人的对话极大缓解了自己的紧张情绪。
严契敲着桌子问道:「你现在还是明晰境,嗯?从事故发生后到现在一次都没练过无常法?」
「没有,我不想再接触这门技术了。」
「你协助了白大褂们搞新型心相武装开发。」
「那与亲身修行不同。」医生闭上眼睛,「请原谅,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行吧。」
严契当真不再问了,只随意问了几个与梦境相关的问题,而后掏出一根毛笔。
「过来给你上个封印,省的再管不住脑子胡思乱想出事!」
医生依言照做。严契随手画了个五芒星,墨印没入脑中,消失不见。
「行了,忙你的去吧。」
刘主任瞪了他一眼,向医生笑道:「谢谢你的配合,请回吧!如无意外,近期官方不会再打搅你的生活了。」
医生起身致谢,转身就走。
办公室的木门关上,刘忠武给自己倒了杯茶。
「赤口计划……唉,一帮子缺德玩意,这小姑娘也够倒霉的。」
严契抢过茶壶:「活该都死光了!赤法师这辈子就干过这一件好事。」
「也不一定。」刘忠武若有所思,「你说会不会……」
「我当年就跟你说过,赤法师十成十是这帮弱智自己造出来的。」严契嗤笑道,「有用吗?档案早被他们毁干净了,我当时亲自去遗址走了一遭都没找到线索。」
「现在的忍军倒是挺配合,正好断罪之枪在零岛也帮着查查,不知道能不能有进展。」
老刘摇了摇头,感叹道:「言归正传,你说这都什么事啊这……怎么龙杀得多了祂们影响还大了!你知道我昨晚梦见什么了吗?」
「有屁快放。」
「我昨晚梦见命运王了,我跟他聊了好一阵。」刘忠武吹着滚烫的茶水,「要说人家这么多年是真没白活,一点有用信息没给我。」
「怎么不跟他做交易?」严契笑道。
「我说了啊,人家不想做,摆明了要看戏!」刘忠武叹道,「真他X的……」
「那就别废话了。最后那两个在哪?」
「奥提密斯家的小子轮不到咱们管,这会正赶着交接的时候,乱伸手会闹出政治事件。巴德曼·艾维斯现在在他手下,咱们一样管不着。」
严契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他X政治?!鼠目寸光!」
「总有人不识大体。要是全天下都是你或威尔那般清醒的人,咱们早三百年就该建成理想社会了。」刘忠武摇头道,「奇秘界有合众压着,梵定界有陛下和帝都看着,暂时都翻不起风浪。现在的问题是,最活跃的荒相该怎么办?」
严契思索了一阵,将书往桌子上一拍,轻描淡写地说:
「我去荒相路走一趟。」
「你发什么疯?!」刘忠武惊愕道,「你荒相什么境界还你去,你疯了大家真完蛋了!」
严契嗤笑一声:「怎得,我荒相显现连路都不能上了?」
「哦你显现……」老刘点了点头,缓过神来,从凳子上站起,猛得叫道,「你荒相显现了?!」
中年画家翘着二郎腿,大大咧咧地说道:「你耳聋了?」
老刘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茶,仍觉得口干舌燥。
「你老实跟我交代,你
现在几个了。」
严契面不改色:「关你屁事。」
「别废话了,快说!这是天大的事!!」刘忠武急得跳脚。
「我琢磨了一下时雨亘弥的合一术式,感觉差不多了。」严契轻描淡写地说,「就这样。」
刘忠武捂着脑袋,感觉头昏脑涨。
「你什么意思?你去把荒相的王者压住……不成功你跟祂一起完蛋?」
「笑话,我可没不惜命到这地步。我要死了天下怎么办?」
严契理直气壮地吹着牛逼:「我回去找老张一起压着,祂一己之力还能在我们两个面前掀起风浪?」
「像话吗?叫张老师!」刘忠武气得吹胡子瞪眼,「荒相的创界法使还有威尔,他肯定会配合你……」
「威尔要替你管苍穹之都,不能再动。」严契沉吟道,「永恒王者开始向外伸手了,必须尽快看住。我就担心这一走有人要趁机搞事。」
「秦暝来了一次,短期不会再来。赤法师心思狡诈,不敢独自进犯。隐律主让我那次咒得差不多了。除非是……」刘忠武摇头,「没证据表明无相还活着……」
「睁眼说瞎话!」严契不屑地骂了一声,「我一看那恶心的滑稽剧就知道是他。时雨亘弥那时在帝都除了他还能找谁!」
刘主任止不住地叹气。
「我希望他死绝了,我可打不过那缺德玩意。你走没问题,给我留一手,万一真出事了好有个底兜着。」
「看你那怂样!」严契讥笑,「拿纸来。」
刘忠武找出一张宣纸。严契挥笔而就,寥寥数笔就画出了一个神情高傲的黑衣人来。他将笔尖在那人的双眼处一点。
「灵相·创界,三世印·尘光录。」
画中人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将眼一眨,随即摸出根笔来。画中人在画中又画了一张凳子,一册书,随即独自坐下看书,不再言语。
严契抖了抖腕子:「再来张长的!把你那好字画都找出来!」
刘胖子一通翻找,又抖出一张长画。但见高山流水扑面而来,飞鸟走兽点缀其中,沿溪流下行,过苍松乱石,见山脚小镇,期间市井喧闹,游人神色,均是栩栩如生。
刘忠武将画在地上铺开:「严大人,您看我这幅《早春山旅图》成色如何啊?」
严契背着手一看,啧啧称奇:「真富啊,官老爷!这画不错,我收着了,你另换幅劣点的拿来。」
「去你的吧,快画!」
黑衣画家持笔在现有画卷上涂抹,于天空之上加上日月星辰,大地之下添上黄泉九幽,画卷周身绘霞光万道,瑞彩千条;最后笔锋于中央一点,显出阴阳鱼的图样。
「空相·创界,两仪印·太极图。」
当下,画中千姿百态混沌一片,再也看不出一丝过去的样貌。刘忠武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好收起,乐呵呵地一拱手:「严大人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呀~」
「少来这套!记好了,一个印用一次。两仪印看时机用即可,不到万不得已,别动三世印。」
刘忠武将画收好,忧愁道:「什么等级算你的万不得已,苍穹之灾再临?」
「差不多那意思。」严契收起毛笔,「你跟特工看着办吧,我要走人了。你——」
没等他说完,刘忠武笑眯眯地接话道:「放心,肯定照看好你那徒弟。」
严契一边在办公室柜子里搜刮刘忠武的茶叶,一边笑道:「什么叫我徒弟?我教出来的那就是咱们太学一脉根正苗红的嫡传,那是你师侄!」
刘主任随手捡起严契之前看那书翻了一翻,一看差点没笑出声:全是备好的教案和教学笔记,还有一个
个按进度打的√。
「哎呦喂我的严大人,您满世界乱跑随手教的人多了去了,我哪儿来那么多便宜师侄。不算啊,我可告诉你,不算数。」
「老张的死脑筋让你学了个九成,愚!」
严契搜刮了一大袋茶叶,把那笔记抽走,吊儿郎当地推门走了。
刘忠武道了声别,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表情变得凝重。
他太了解老朋友的性格了,严契之前说得轻松,实则艰难。压制永恒王者,那该是怎样危险的伟业?哪怕是创界强者,也极有可能被那磅礴的心念同化。严契此番留下的后手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是无法担保自己能赶来兜底了。
可王影已显,不得不动。种子们已经与王者建立了联系,更别提在全球各地潜伏着的恶性法使……如果再不下重手,后果不堪设想。
虚光之龙死后的影响开始逐渐显露了,他们需要更多的力量。然而无常法的修行向来就伴随着风险,让公孙策这样本就不稳定的战力去修行无常法,实在难说是否是正确的抉择……
可思来想去,考虑再多也是无用。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并相信老友的眼光了。
「责任重大啊。」
老刘忧虑地看着屋中留下的两张画轴。
他衷心希望永远都用不到严契的后手。
·
离开苍首统合办公楼后,医生回到了自己在同一城区的住宅。她推开房门,不出所料地发现绫音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小真帆,回来了~?」
快要入夏了,天气变得炎热,绫音只穿着内裤与背心,在沙发上踢踏着腿,像个真正的小学女生一样。挚友这幅悠哉的神态,让刚从苍蓝色大厦出来的医生感到心中一定。
「回来了。绫音还在玩游戏吗?」
医生在沙发上坐下。绫音将手机一扔,咯咯直笑。
「绫音不玩了!这个游戏啊,是无法通关的。最终boss被设定的太强了,不管用什么手段都看不到战胜的希望呢……所以!」
绫音往医生的大腿上一躺:「要等到boss离开地图再开始游戏,这才是正统的破解法哦!」
现在的手机游戏里,还有着这种奇怪的设计吗?
听上去一点都没有为玩家考虑。公孙策大概会很了解这些吧……
医生轻柔地抚摸着友人的头发,绫音不怀好意地笑着。
「在想那个公孙策的事情。」
「没有哦。」
「少骗人了。」绫音眯起眼睛,「这个眼神,绫音可是很熟悉的。小真帆!你终于也彻底变成无趣的女人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医生无奈地解释道,「他是……」
绫音定定地望着她,医生突然语塞了,过了一阵才轻声说道。
「放不下心来的人,吧。」
「吼吼~」绫音一下下戳着她的腹部,「让绫音也见见嘛~」
「嗯,等他醒了之后。」
说起来,公孙策也有一个月没活跃过了。
现在的他,还在深度睡眠中吗?
·
自严契离去后,又过了五天的时日。
在这天傍晚,早早结束了今日课程的秦芊柏,拎着书包前往了苍首区的别墅。
自从阿策沉睡以来,这一个多月来的每天都是这样度过。上学、放学、观察某人的情况、习武……少了一个喋喋不休的声音,生活变得沉静了许多,却也变得乏味了不少。
她觉得不单是自己这样想。因为最近不光是绮罗,连时雨君和卡尔黛西亚也开
始时不时提起:「他还没醒吗?」
谁知道阿策什么时候才会醒呢?连严契走前也没有给个准数。实际上,她觉得苏醒的时间晚些也不要紧,这个明晰梦治疗法的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永远可靠的阿策变得因恐惧而瑟瑟发抖,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荒谬景象。希望醒来之后的他,能变回平常的样子。
大小姐放下书包,走到沉睡的公孙策身旁,仔细观察着他的睡颜。
「……!」
她发觉公孙策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