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苍生鬼神当为何道
朱佑俭没有表现出皇帝那种高傲的仪态,而是双手合十,态度恭谦道:“方丈言重了,朕本次来,只是想烧香敬佛,扰了各位大师的清修,实在是罪过,罪过。”
“哎呀,陛下怎么如此说,折煞老衲了!”
借着灯笼的光,朱佑俭打量了这老和尚一眼。
看着老和尚年纪足有七十,胡子纯白一片。身穿一身鲜艳的袈裟,这袈裟蚕丝金线,上面还镶嵌有各式宝石、玛瑙,祖母绿等,甚是奢华。再看和尚手中的念珠,珊瑚、水晶、翡翠也是应有尽有。
“陛下,快请。”方丈伸手一让,示意朱佑俭入寺院。
朱佑俭在这老和尚的带领下,进到山门之内。众僧施礼后,朱佑俭便开始在天王殿、大雄宝殿等重要佛寺建筑中,上香礼佛。之后,又去了几处配殿。
到了最后一个配殿,朱佑俭抬头,这配殿之上写的是——“道衍宫”。
“方丈,”朱佑俭转身问向方丈道:“这个就是纪念道衍和尚的配殿吧?”
方丈说道:“阿弥陀佛,正是。庆修寺乃是道衍和尚所建,自然要有配殿供奉。”
朱佑俭笑着说:“哈哈,是呀,这道衍和尚不简单呀。不仅成就了成祖的霸业,还营建北京,真是不简单呀!”
方丈道:“正是,道衍和尚大智大勇,大慈大悲,不是平常之人可以理解的。”
朱佑俭点头微笑,这个方丈的对道衍和尚的评价,他也是满意的。在朱佑俭的心中,道衍的确是个大智大勇,且大慈大悲之人。只是成祖惩罚敌人的手段过与残忍,这才让这个和尚也一起背了锅。
想当年,成祖进入应天之时,道衍和尚千叮咛万嘱咐,要成祖不可伤害方孝孺。结果,这方孝孺也是十分有骨气,不仅顶撞成祖朱棣,还在金殿上,大骂“燕贼篡逆自立”,结果被诛杀十族。
道衍听到这个消息后,掩面兴叹。
朱佑俭上香完毕之后,方丈请他去到方丈院喝茶。朱佑俭也正口渴,便随着方丈进了方丈院内。
进到此院,院中充满了奇花异草的香味,方丈捧出的茶也是今年杭州的雨前。朱佑俭就在则花香与茶香的包围下,对这个方丈起了杀心。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朱佑俭问道:“哦,对了,方丈,朕听说庆修寺中,有永历年间的《道余录》一部,可否与朕一观?”
方丈听到《道余录》,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朱佑俭。
原来,这《道余录》乃是道衍和尚晚年所著的一本奇书。里面,驳斥了二程、朱熹的抑佛的种种理论,书中,大多是批驳程朱理学中的荒诞之处。也是因为这本书,让道衍为天下儒生所不齿。正所谓“广孝晚著《道余录》,颇毁先儒,识者鄙焉”。
到了后来,喜欢炼丹,排斥佛教的嘉靖皇帝,把道衍和尚清的牌位,扔出了配祀的家庙。这《道余录》至此,也成为了禁书。除了这庆修寺外,外面已经很难再找到一部完整的《道余录》了。
方丈用惊讶的语气问道:“陛下,这书倒是有,可陛下为何要看此书呢?”
朱佑俭轻轻回答了三个字——“朕想看”。
方丈无奈,说道:“那请陛下等等,我命人把书取来。”
朱佑俭不耐烦地说:“不用了,这书是不是在藏经阁呢?朕自己去吧。”
说完,看了王承恩一眼。
王承恩一抖拂尘,高喊一声:“摆驾藏经阁!”
老方丈看了朱佑俭和王承恩的配合,心中咯噔一下,他已经发觉到,这皇帝哪里是想上香,分明是奔着藏经阁而来。
于是,一行人在方丈的带领下,到了一间小院之中。此时,圆月当空,月光洒进了这座小院。院子里清净素洁,走廊一尘不染,微风袭来,院中两棵梧桐的树叶,随风轻摆。
朱佑俭站在院中,抬头观看,一座三层的小楼矗立眼前。月光下,朱佑俭看到这小楼的一块牌匾,上写三个字“藏经阁”。此时,小楼二、三层,黑漆漆一片,只在一楼的一扇窗有烛光摇曳。烛光投射在窗棂之上,似有一人正在读书。
王承恩刚要喊陛下驾到,就被朱佑俭拦住了。然后,他小声地命令随从,除了关寿、萧吴彤、王承恩和方丈,其余人都退出到外面去。
等人都退了出去,朱佑俭上前轻敲房门。
三生敲门声后,只听房中,一男子低沉的声音,回道:“何人叫门?待我读完这一卷,再开门不迟。”
听此人这么说,关寿睁大了眼睛,冷哼了一声。而那方丈,汗都下来了,他战战兢兢地看向皇帝,生怕皇帝动怒。
可这皇帝似乎没有生气,嘴角还有一抹微笑,道:“大师,请问,是一卷书重要?还是这苍生重要?”
那人依然是没有起身,说道:“怕是不问苍生,问鬼神吧。”
这句话出自李商隐的“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说的是汉宣帝召见贾谊问道,贾谊本来很高兴,可没想到,汉宣帝问的不是治国之道,而是长生不老之道。这和尚如是说,就是讽刺这皇帝另有所图,并非是为苍生而来。
“大师岂不知,这苍生即是鬼神,鬼神亦是苍生。”
“此话怎讲?”
朱佑俭和藏经阁里的释衍,隔着门,对起话来。
朱佑俭朗声道:“大师可知这六道轮回,人神鬼妖,虽是殊途,可也是界往循环的。不仅如此,这苍生若入鬼神界,苍生便为鬼神;神鬼入这苍生界,鬼神亦可为苍生。修这人间道为人道,苍生为人;修这人间道为地狱道,苍生便若在地狱。天道、人道、修罗道、地狱畜生恶鬼道,大师,你想让这天下苍生入何道?”
这方丈听了朱佑俭,真真是张大了嘴巴,他没想到这皇帝居然可以说出如此高深,又如此离经叛道的话。
“吱~”
藏经阁的大门打开,就看一个赤着上身,披着袈裟的中年油腻和尚,光着脚,一脸惊喜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