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了那么多年班,李进喜一眼就能看出来下面这帮学生刚回学校,人是好端端地坐在那儿,魂早就不知道飘哪里去了,心完全没收回来,他索性放下粉笔,干脆跟学生们侃起了大山。
虞阮托着下巴透过窗玻璃的反光看向后排,沈时钦旁边坐着的是她昨天见过的那个胖子,这会儿他正忙着埋头作业本奋笔疾书,时不时抬头看看教室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头再低下的时候,速度就更快了几分。
“时哥快把你的作业借我一下。”胖子看上去恨不得此时多生出八只手帮着一起抄,“我听上一届的说,暑假作业都是等开学一礼拜后再交的,怎么这次刚开学就催得那么急。”
“册子最后就有答案。”是沈时钦的声音。
“我这不是嫌来回翻太慢了嘛。时哥,你说我现在我作业本拿去水里涮一遍,跟灭绝说不小心把作业弄湿了没法交,灭绝她会信吗?”
沈时钦反问道:“你觉得呢?”
胖子:“……好吧,以灭绝的脾气,最多再给我拿本新的,然后把我拎到办公室去,天天盯着我重做。”
虞阮心下了然,在整个办公室老师们爱的注视下做题,对任何一个学生来说,都会是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
“方浩凡,”沈时钦突然喊了那胖子一声,“教你一主意。”
对方立马放下笔,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虞阮被勾起了好奇心,也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沈时钦道:“前面的选择随便蒙,剩下的大题写完已知和答,至于中间的过程,你可以用波浪线代替。”
他补充道:“记得把最后答案写大点。”
虞阮:“……”
她默默把后移的身体重新坐了回去。
讲道理,你真没有在驴他吗?
方浩凡思索了一会儿,居然认真考虑起了这么办的可行性,他请教道:“这能行吗,万一咱们灭绝一本本仔细翻起来……”
“你寒假那会儿的作业见她翻了?”沈时钦又趴回桌子上,抛出一句灵魂质问,“就你那狗爬字,能比波浪线好多少。”
会心一击!方浩凡捂着胸口缩回座位上,开始奋笔画波浪线。
虞阮瞥了一眼他扬起来的作业本,觉得他这笔字跟病历本上医生们的大字有的一拼。
一样都是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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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以柠打从上课起就频频向虞阮这边张望,频率之多让虞阮都担心她会不会一不小心扭了脖子,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沈时钦拎着水杯刚一走出教室,她就飞快地跑到了她旁边,面色凝重地拍拍虞阮的肩膀:“鉴于你现在这个座位,我得跟你好好科普一下你后桌。”
前排的同学一听这个,立马来了精神,她转过来搭话:“这个我知道,沈时钦,高一刚进学校多久就把人高三练体育的学长按在地上揍的神人,完事了还翻墙逃课,我们当时都以为他至少得记个大过,结果人家一回来,网上随便拉了份检讨这么一交,照样什么事没有。”
“从那以后就没人敢惹他,免得白白被揍一顿。”
窗外的过道上,沈时钦拎着水杯走向教室的脚步一顿,他站在墙壁后面,听着里面人对他的评价,嘴角缓缓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虞阮双手托腮,听她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起沈时钦这个人有多不好惹。
她想起那天看见他踹花臂男时那狠厉的一脚,和他扶着街道里老爷爷时,那只稳稳的手。
很矛盾的两面。
“……原因呢?”虞阮轻轻地问,她眨眼看她,“他打了人,总得有个原因吧。”
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同学先愣了下,她很快耸了耸肩,没意思地道:“这谁知道,反正他打人翻墙的事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又赖不掉。”
姜以柠看虞阮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半条腿伸进了狼窝的倒霉兔子:“就你这小身板,能扛住人几拳揍的,要不等下次换座位,你跟喜哥去说一下,随便找个借口,就说你看不清黑板,让他给你换个位子。”
“这个沈时钦是咱二中公认的煞神,他这种性格,脸长得再好看都没用,对了,听说开学前两天,他还带人挑事,把外校的几个混子给揍了……”
虞阮抿了抿唇,有点不想再继续听她们说他如何不好,她趴在桌上,随便找了个话题插进去:“按照这个开头,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你有天看见他把一个女孩子按在墙上亲了?”
他那个小前桌清脆的声音穿过玻璃窗传进他耳里,听得沈时钦眼皮一跳,接着就是虞阮啊的一声,姜以柠被她噎了一下,在她脑门上一敲:“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又歪到哪本小说上去了。”
虞阮也不恼,她笑着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这位置挺好的,就不麻烦老师再换啦。”
“而且我觉得吧,”虞阮捻着下巴,认真地说道,“沈时钦不一定有你说的那么糟,‘听说’这种事,不好全信的。”
她在楼上看得清楚,虽然他动起手来是狠了点,但要说挑衅,分明是花臂男起的头才对。
姜以柠皱了皱眉,还要说些什么,虞阮见状忙道:“你放心,我一定多注意他的眼色,见势不对就赶紧跑,再不济回头在家里立个神龛,把这尊大佛小心翼翼地给供起来,这样好不好?”
“你自己有数就行。”姜以柠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快上课了,我先回去啦。”
虞阮忙不迭地点点头。
她坐在座位上,把新发下来的课本翻开,一本一本地往上写名字,再堆到旁边晾干,才写了一小半,只听见旁边传来噔噔的敲窗声,虞阮在心底诶了一声,她疑惑地站起来拉开半挡着的窗帘,沈时钦正抱臂站在窗外,老神来哉地看着她。
“刚才我好像听见你说什么来着,”沈时钦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额前,做了个思考的动作,“对了,你说我有一天会把一个女孩子按在墙上亲?”
这人属阿飘的吗,怎么连走路都不带出声的。
虞阮脚下一个踉跄,她扳着桌板,倔强地道:“可能……是你听错了。”
自从认识沈时钦以来,虞阮深觉她分明是在用生命验证一个道理——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一时嘴快脑子里进的水,就是她现在哭兮兮落的泪!
她假装关切地道:“一看你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这种情况下,最容易出现幻听了。”
“是吗?”沈时钦似笑非笑地看她,“我还听见你说,要给我立个神龛,把我好好供起来?”
“说说看,”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你想怎么供。”
虞阮颤巍巍地伸出三根手指:“一天三柱清香?”
沈时钦把手扬了起来。
虞阮瞳孔一缩,她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脑袋,飞快地求饶:“大佬我错了!”
少女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怂巴巴地从指缝里透出光来望向他。
把能屈能伸四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沈时钦:“……”
被她这么看着,他莫名有种自己正在做什么坏事的错觉。
沈时钦把手里的水杯穿过打开的玻璃窗放在后面的桌子上:“烧香就免了,好歹还能喘气,我暂时没有跟死人争这个待遇的打算。”
“还有就是,我不打女生。”沈时钦眉眼上挑,目光落在她皓白的手腕上,他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当然,也没有把人按在墙上亲的想法。”
他嗓音带笑,若有所思地问她:“你不觉得这样不仅硌得慌,想想还挺脏。”
学校那墙都多久没人擦了。
虞阮:“……”
求求您闭嘴吧!
这让她以后还怎么愉快地看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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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浩凡从下课端着他的暑假作业跑出教室后就没了踪影,一直等到上课铃响,他在跟在他们的数学老师宋研身后,蔫头耷脑地走了回来,就这样还没能被允许坐回座位,只好浑身丧气地站在讲台边上,庞大、可怜,又无助。
宋研怒气冲冲地走进教室,把手里那一叠寒假作业重重地往讲台上一拍,惊起了半个讲台的粉笔灰,她指着作业本,目光冷冷地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放了两个月的假,太舒服了是吧,心都玩野了啊,就那么点作业都不做!你们以为你们现在是什么时候,高二了!还当自己是高一刚进学校的时候呢!”
就这么点?
虞阮蓦地想起暑假的时候,姜以柠打电话给她诉苦:“阮阮你是不知道,我们宋老师有多恐怖,除了学校统一的练习册,她居然还额外印了卷子给我们,加在一起的作业比物化生三门加起来都厚,简直丧心病狂……”
宋研不负灭绝师太的称号,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看上去恨不得把底下的学生一个个揪过去,拿九阴白骨爪钉死在黑板上,腰上别着的小蜜蜂发出嗡嗡的声音:“答案我都没让你们撕,就是想让你们做完了能主动去对一下,有不会的直接手机上问我,结果呢,整整一个暑假,来问题目的一个都没有,还有些同学——”
她凉飕飕地瞪了方浩凡一眼,吓得方浩凡忙挺直了脊背:“连答案都懒得抄,好啊,解题过程不写,倒学会画波浪线糊弄老师了,你们是真当我瞎啊!”
宋研中气十足地道:“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方浩凡皱巴着一张大圆脸,向沈时钦无声地呐喊:你不是说她不会看的嘛?
沈时钦抽了本书立在桌上,挡住了方胖子控诉的视线。
虞阮先看看方浩凡,又回头看看沈时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按照电影里的定律,像你这种坑队友的老大,很容易被别人叛逆心起推翻了你,转头自己上位的。
不过想起沈时钦的武力值,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多余。
沈时钦从书后面移出半张脸,跟虞阮四目相对。
虞阮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头,一时懵懵地与他对视。
她的睫毛卷翘浓密,像把扇呀扇的小扇子。
沈时钦笑了笑,他把书推到一边,不紧不慢地道:“看吧。”
虞阮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冒出了两个巨大的问号,有点不明白他是要让她看什么。
沈时钦道:“不是要先看看我的眼色,再决定要不要逃跑?”
他托着下巴趴到桌上,抬眼直视她:“喏,看吧。”
虞阮:“……嘤。”
打个商量,你就不能忘了之前那段对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