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打不过,虞阮连抄起键盘对准沈时钦一顿猛砸的心都有了。
她心酸地想,假如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花臂男现在能出现在她面前,他们一定会很有话聊。
尤其是在给某位姓沈的同学套麻袋这件事情上。
虞阮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屏幕,把键盘当成沈时钦的脑壳那么敲,十指按得乒乓作响。
九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阳光明媚,等到了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天空中哗啦地下起了大雨,雨水顺着屋檐打在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汪汪的积水。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虞阮打消了在教室里再多呆一会儿的想法,将没写完的作业塞进包里,撑上伞准备回家。
她小时候特别喜欢下雨,每逢雨天,她都会和外公一起穿上雨衣跑去弄堂里踩水玩,弄一路拎着湿哒哒的鞋子跑回家,被外婆扯着耳朵灌下大碗的姜汤,擦干净塞进被窝里,蒙着脑袋听外面滴答的雨声,惬意地沉入梦乡。
江昔每次打电话过来,听见外公又陪她跑出去疯玩时总会生气,外公明面上说着好好好,保证没有下次,私底下劝老爱拉着虞阮笑眯眯地跟她讲,不用怕你妈妈,下次外公带着小阮偷偷去,连你外婆都不告诉,你妈绝对不会知道。
“真的?”年幼时的虞阮将信将疑地问,在得到外公肯定的答复后,她才弯着眼睛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跟她外公勾了个手指,当作保证。
等放假之后,就回老家多住一段时间吧,虞阮这样想着,唇边扬起一枚浅浅的小梨涡,她晃荡着手里的小黄伞,脚步轻快地踏下台阶。
下这么大的雨,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学生们大多躲在了寝室里,少了以往拿着篮球呼朋唤友满场跑的男生们,教学楼都静了下来,沈时钦站在一楼大厅口,微皱着眉头看向外面的瓢泼大雨。
虞阮停下脚步,这种天气顶着这样的表情站在那里,一看就知道是没带伞。
她不由得犹豫了一会儿。
除了手里的这把,她在抽屉里还放了把伞备用,那是她一开学就带过来的,就是为了防止哪天有个什么突发情况可以派上用场,这会儿倒正好可以拿给他,但一想到此人在电脑课上的恶劣行径,虞阮就气得牙痒痒,深觉拿什么伞呀,她就应该从他背后偷袭一脚,把他揣进大雨里。
可虽然跑回家的路不远,但雨那么大,万一感冒了,吸着鼻子头疼脑热的,好像也有些太惨了点。
况且要是他生病了的话,还不是要麻烦沈爷爷照顾,想到先前见到的那个慈祥又热情的老爷爷,虞阮又有点不忍心。
毕竟沈时钦那么个大高个,看起来就很沉,照顾起来说不定还会累倒。
算了,虞阮跺了跺脚,转身往四楼的教室跑去。
沈时钦站在屋檐下,思忖要不要干脆直接冒雨跑回家。
他倒不是怕被雨淋,而是担心这么一身湿的跑回去,被老爷子看到,一准又得拉着他念叨上半天,想想就头疼。
他正思考着回去以后该在老爷子那儿找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女孩子洁白的衣角从他眼前斜斜地飘过,伞上沾到的雨水朝他不客气地挥过去,兜头甩了他一脸。
沈时钦:“……”
他擦去脸上的雨水,心想,这算是……在朝他撒气?
有个什么东西朝他的方向扔过来,沈时钦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他低头一看,那是一把被主人折得整整齐齐的墨绿色雨伞。
雨伞无辜地躺在他手里,把它凶狠往他怀里丢的主人早已一脚踏进大雨里,肩上扛着的伞面上印着一只胖嘟嘟的皮卡丘,向他露出了一个呲牙咧嘴的笑脸。
在阴沉的雨天,这一抹张扬的暖黄色,活像是个会移动的小太阳。
方浩凡捧着一只热狗路过,热狗上撒了满满的酸黄瓜和蛋黄酱,方胖子张开他的深渊巨口,嗷呜一口把热狗吞下去大半,他抹了抹嘴,挨在沈时钦边上瞅了瞅,不解地问道:“时哥,你对着这把伞笑什么呢。”看得他瘆得慌。
沈时钦笑容一敛,他转过身去,抽走雨伞上套着的伞套:“没什么。”
雨伞上的弹簧啪嗒一响,整把伞在他手里被撑开。
方浩凡:“……”
沈时钦:“……”
沈时钦冷着一张脸注视着他手里那把小绿伞。
伞面上形象地画了一顶老大的绿帽子,旁边还有白色的字歪歪扭扭地写着“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后面还跟了个滚圆的惊叹号。
沈时钦低垂着眼睫,让人不由得怀疑,下一秒他到底是会把这把伞扔进垃圾桶里,还是选择一伞把蹲在边上看热闹的方浩凡给戳死。
方浩凡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找个地洞好让他钻进去,他看看他时哥僵硬的脸色,语重心长地劝道:“那什么,有句话说得好啊,想要人生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时哥,你得想开点,男人嘛,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沈时钦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说完了吗?”
方浩凡抱着脑袋,了然道:“不用您动手,我这就滚勒。”
另一边,虞阮刚踏进家门,她把手里的湿伞递给徐阿姨,心里则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说起来,她当初随手拿了放在学校的备用伞,是哪把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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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阿姨敲了敲房门,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放在虞阮的书桌上:“小姐,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我知道了。”虞阮放下手中的笔,她活动了一下脖颈,把徐阿姨端来的牛奶一饮而尽,“谢谢阿姨。”
“这有什么好谢的。”徐阿姨拿起空杯子,道,“小姐,太太打电话给我,让你睡前记得给她回个电话。”
虞阮怔了一下,拿起手机看了眼:“我刚才写作业没看见,等下就回给她。”
徐阿姨放心地笑了,走出去轻手轻脚地给她关上门。
听见关门声响起,虞阮整个人松懈下来,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
她抿了抿唇,拨通了给江昔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下,很快就被接通,由于时差的关系,江昔那边还是上午,她把虞竞择一道拉进屏幕里,气道:“你躲什么,还不过来跟女儿打声招呼。”
虞竞择那张严肃的扑克脸上努力扬起慈爱的笑脸,他咳嗽两声,对着镜头道:“阮阮,还新学校适应吗,同学之间相处得怎么样?”
“都挺好的,同学们也很好相处,爸你放心。”
“哦哦,那就好,你明年就要高三了,现在正是关键的一年,千万不可以松懈,有不会的题多去问问老师,还有——”
“好了好了,”江昔推了虞竞择一把,“差不多得了,你这是在跟你亲闺女讲话,又不是在训你手底下的员工。”
她说着,就对虞阮笑道:“阮阮,妈上回给你的钱还够用吗,不够就跟妈妈说,爸妈不在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忙完这边的事就回去看你,你不是老想着要去迪斯尼吗,等爸妈这次国庆回去,就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虞阮对着屏幕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江昔还想再跟女儿多聊一会儿,奈何手机上又有新电话进来,只好匆匆交待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虞阮蜷起双腿,缩在椅子上,她看着已经黑屏了的手机,其实在挂电话之前,她很想告诉江昔一句,国庆能不能回来的,还是不要提早告诉她的好。
否则万一又有什么突发状况,江昔还得一脸歉疚地跟她解释,她再假装若无其事地跟父母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理解,大家都尴尬。
还有……她想去迪斯尼,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徐阿姨已经回房间睡了,屋子里静悄悄的,肉肉悄悄从笼子里跑出来,溜到虞阮门口,拿它的大爪子使劲挠着门,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可平时总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它的小主人,这次却等了好一会儿才过来给它开门,肉肉仰着脖子嗷呜一口叼住虞阮的裤管,企图拽着她往客厅放狗粮的小柜子那里走。
虞阮笑着蹲下来挠了挠它脖子上厚厚的毛:“不可以,你要控制食量。”
肉肉吐着舌头装傻,尾巴甩得飞快,绕着虞阮一圈圈地打转,结果一头撞到了书架,有本册子掉下来砸中它的脑袋,肉肉汪了一声,晕乎乎地趴在虞阮脚背上。
虞阮揉揉它的脑袋,把册子捡起来拍了拍,正准备夹回书架上时,她的手顿了一下,摸了摸上面凹凸不平的齿痕。
“你咬的,嗯?”虞阮在肉肉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绷着一张脸,故作严肃地训道:“下次不许了,记没记住?”
肉肉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心。
也不知道到底记住了没啊,虞阮无奈地想,她翻开素描本检查,最后的那一页还是她上次围观打架时偷偷画的沈时钦,不过现在,少年俊俏的脸上凭空多出几道椭圆的牙印,怎么看都觉得蠢兮兮的。
真是……虞阮捂着脸想,还好当时掉下去被他看到的,不是这个版本。
肉肉在她脚边咬着尾巴撒欢,全然不知自己在被街口的某个人做成一顿狗肉火烧之间转了个来回。
街口小店二楼的卧室,沈时钦对着电脑屏幕,突然打了个喷嚏。
沈爷爷踮着脚将他的房门打开一条缝,眯着眼睛向里张望。
沈时钦头也不回地答:“有事进来说。”
沈爷爷不高兴地撇撇嘴,一屁股坐在小沙发上:“你怎么发现的?”他明明就很注意不发出声音了。
沈时钦指了指屏幕:“反光。”
沈爷爷:“……”他早晚要把这台破电脑从他房间里搬出去。
这个年纪就该好好读书,老想着挣钱算怎么回事。
“还不去睡,”沈时钦随口道,“不是说明天要去跟隔壁张奶奶一起去跳广场舞。”
沈爷爷大惊:“你居然偷听我说话!”
“……是你自己太大声。”
这里的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想不听到也难。
沈爷爷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地岔开话题:“你爸又打电话过来了,让我带你搬回去住。”
沈时钦握在玻璃杯上的手无声缩紧,他嗓音低沉:“那你是怎么想的。”
沈爷爷沉默了片刻,良久长叹一口气,爬满了皱纹的手交握在一起:“还是算啦,让我跟个没事人似的跟他住一块儿,我心里不是滋味,老觉得对不住你妈,梦里也睡不好觉啊——”
“不过你也没好多少。”沈爷爷擦擦眼,又瞪了沈时钦一眼,“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简直不孝顺。”
不像上次来过店里的那个小姑娘,长得乖又会说话,还肯陪他听戏,比这个臭小子好了不知多少。
沈时钦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
“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跟你奶奶拉上手了,你呢?”沈爷爷把他的手按下来,气道,“也不知道我闭眼前能给我捡个嘴甜的孙媳妇回来,想想就着急。”
沈时钦站起来把门打开,将沈爷爷往门外一推,不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快速把门关上:
“那你继续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