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雪枝那不堪回首的一生（6）

踏在湿滑黏腻的积雪中，忆寒一步一挪的往那间破旧的房屋走去。

虽然房间里面也是寒冷潮湿，但至少能遮蔽一些风雪。刺骨的寒风吹的忆寒两颊通红，好像每次喘息都会带走他唯一的热度一般。臃肿的腰部，忆寒抬起冻僵的脚想迈上台阶。

可连日的饥饿和受冻早就让忆寒撑到了极限。

他颤颤巍巍的挪动步子踏上那已经结冰的台阶，随着他眼前突然出现的晕眩，他也重重的跌在了石沿上。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幽静的冷宫响起。原本躲在屋内偷懒的小宫女闻声猛的一惊，下意识的就想往外冲，可来到门前又退缩了。想起贵妃身边的婢女跟她说的:“一个杀人犯没必要尽心伺候，只要不死就行，等他废了疯了，娘娘自然会把你拨出来留在身边伺候，也不必跟着那个杀人犯在冷宫里苟延残喘。

小宫女也不过是想为自己挣个好前程，她还是花季年华不能就这么老死在冷宫。

小宫女纠结片刻后，收回了准备开门的手，恍恍惚惚的重新回到床上，嘴里痴念着:不能怪我，不是我害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没错”在冷宫外的侍卫也抱有同样心思，于是在前后都有人的情况下，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将怀有身孕又重重摔在雪地中的忆寒扶起直到小宫女听着外面那凄惨的叫声逐渐消失，才颤颤巍巍的打开房门，然后就看见骨瘦如柴的忆寒此刻正躺在一片血泊之中，面色惨白整个人毫无声息。小宫女吓坏了，贵妃叮嘱过不能让他死，这个人是两国和平的象征，如果他死在中原，对皇室会带来不利的影响。想到这，小宫女才惨叫着往大门外跑:忆寒是在一阵剧痛中苏醒的，刚清醒的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愣愣的盯着头顶那破损老旧的床帘发呆。直到被一声不悦的女音打断思绪:忆寒循声望去，是伺候他的那个小宫女。忆寒不知她今日怎么会这么殷勤，在他昏迷前明明连那简陋的素食都要克扣。

忆寒在起身的空档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视线往下移，看见了原本高高隆起的腹部此刻已经变得平整，,

这让忆寒不解，他不敢置信的摸着肚子:怎么回事!“

小宫女头也没抬，语气难得的平和:“没了，太医说就算没有那一跤皇子也已经胎死腹中了。”

”直到小宫女离开，忆寒才从浑噩中回神，他缓缓躺回床上，捂着脸大笑。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的时候，命运总会告诉他他还可以更惨。忆寒就这么傻笑到自己再次陷入昏迷。寒再次苏醒时已经到了第二日早晨。

他刚一睁眼，就被一个人强拉着从床上拽下来，然后被按着跪在地上。此刻的忆寒脑袋一片空白，他双眼空洞的听着面前的总管太监宣读圣旨:废妃萧忆寒护嗣无能，使得朕再次痛失爱子，现罚其鞭挞之刑十日，由贵妃楚氏监管，钦此。”

”

”忆寒听到这么荒谬的圣旨，嘲讽的笑出声。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楚贵妃从中作梗，而独孤淮正好顺水推舟，只有自己是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很快，第一次的鞭挞之刑就开始了。而忆寒也是在楚贵妃失子后第一次直面她。看着依旧光鲜艳丽宠冠后宫的女人，忆寒无奈的一笑，他是棋子，她又何尝不是，谁又比谁幸运多少呢。

从看见忆寒的第一眼开始，楚贵妃就在剧烈的喘息，强烈的恨意燃烧了她的理智。

见到忆寒脸上那抹似嘲讽又似怜悯的笑容，楚贵妃控制不住的挣开扶着她的侍女。在众人没反应过来前，一巴掌狠狠的抽在忆寒脸上。

“啪!”剧烈的巴掌声让站在冷宫内的一众侍卫宫女都愣住了。楚贵妃一巴掌后还不解气，尖利的护甲死死抓着忆寒的发根，恨不得喝其血啃其肉。

“贱人!你也有今天!本宫的皇儿没了!被你害死了，那是一个成型的男胎啊!!”女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忆寒惨笑不止，他望着灰蒙蒙的天，好像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

他突然想告诉眼前这个女人真相，毕竟和真真切切的受苦相比，被人愚弄一生，到最后却连害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好像更为可怜。弱的声音只有贵妃一人能听见，他粗喘着气息，贴在贵妃耳边:“就因为他是男胎，所以才会天折，因为独孤淮不需要一个能撼动他帝位的皇子。”耳边那虚弱的声音仿佛世间最利的兵器，一刀刀划开楚贵妃结痂的伤口，让她妖艳的眼眸内蓄满泪水。她嘶喊一声，不愿相信忆寒所说的一切，瘦弱的身体在摇晃。她慌乱的看向四周，当看见托盘上放着的那节鞭子后，当即想也没想的一把拿过来抽在忆寒虚弱的身上。

因激动她的声音颤抖到不成样子:你这个贱人敢挑拨本宫跟陛下的情谊，你罪该当诛!忆寒本就因长时间的饥饿身体虚弱，又经小产现在已经是弱不胜衣。被楚贵妃这么没轻没重的一番鞭打，当即就昏死过去，气息微弱。

而楚贵妃最后一鞭子，则在盛怒下直接抽在忆寒那双紧紧闭着的眼上，瞬间留下一行血泪。他宫女太监哪见过这种阵仗，眼看楚贵妃就要将人活活打死了，才想起来去阻拦。而楚贵妃本就因小产而留下血亏的后遗症，这么一番剧烈的发泄当即也是双眼一黑昏了过去。其他宫女一见贵妃昏倒瞬间乱成一锅粥，都着急忙慌的扶着贵妃坐上步撵住青鸾殿疾驰而奔。而躺在冰冷的地上毫无声息的忆寒则无声息的忆寒则无人问寒，还是小宫女怕他真就这么死了，才费力将他搬上了床。然后拿来一个汤婆子塞在他的怀中，至于他能不能撑过来就看命了。

可能忆寒就是杂草命，任人怎么作践好像都能撑过来，只是他这一次苏醒他再次失去了一样东西。短短几天他苏醒过两次，一次他失去了孩子，一次他失去了光明。

贵妃那一鞭子正好将忆寒那如星空般深邃的眼眸抽瞎了。茫然的挣开双眼只能看见一片血雾，忆寒的世界彻底变成灰暗无光。被忆寒告知真相的贵妃，在苏醒后整个人仿佛受到巨大打击一般在宫殿内疯狂的发泄。同一时间，前朝也开始有文官弹劾贵妃嚣张跋扈残害虐待北境世子，并将楚大将军这些年的恶行，一并拟成折子上奏独孤淮。而忆寒被楚贵妃陷害小产并被其抽瞎双眼一事也被有心人传入北境。

此时的萧絮刚刚继承大统登上北境皇位，当得知这一消息后便命使者前往中原给独孤淮施压。很快楚大将军便在这四面夹击下被处以绞杀，贵妃楚氏则被贬为庶人，永禁青鸾殿，非死不得出。在一切平息后，忆寒在被困冷宫的半年后，第一次见到了独孤淮。和上一次他们见面相比，独孤准铲除了最大的隐患，现在是他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

而忆寒此刻却是风中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他们曾经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可独孤准从殳对他有过一丝温情。直到忆寒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容纳世间一切时，独孤淮才第一次用如此低沉温和的声音同他说话:“冷宫阴寒，今日便搬出来吧。

忆寒也曾渴望离开这座宛如坟墓的冷宫，可当他真的听见这句话时，竟然感受不到一丝喜悦。好像他的一切感情都埋葬在这座活死墓。独孤准仿佛看出了忆寒此刻的心如死灰，他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这里本就不属于你，回北境吧，北境新皇已经派人来接你了短短一句话就将忆寒在这里的一切抹杀了，原来他来这里走一遭，最后却落得个“这里不属于你。”

“哈哈哈”忆寒低低的笑出了声。

他在宫女侍卫的搀扶下，以一身伤骨为代价，终于离开了囚禁他半年之久的冷宫。忆寒现在虽然没有完全失明，但也只能隐约看见一些模糊的残影。在搬出冷宫后他又住回了栖凤殿，而独孤准可能是对他心怀愧疚，对他的赏赐前所未有的贵重。

这几日忆寒也从宫女口中得知，北境新上任的君主名唤萧絮，也正是他在听闻忆寒的遭遇后，冒着两国撕破脸的风险要求忆寒回国。独孤淮已经答应了，也算是对忆寒仅能做到的补偿。在北境迎接队伍来到皇宫的当晚，忆寒独自一人挑着一盏幽暗小灯离开了大殿。摸索着来到一处格外清净的池塘旁，听着四周的虫鸣鸟叫，忆寒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再一次露出那不音世事的纯净笑颜。

他这一生已经活够了，即很短又很长，别人可能三辈子都遇不到的不幸都发生在他身上了。在河边，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了倒映在湖水中那副行将朽木的自己。忆寒抬手整理了一番衣饰，蹲下身用骨瘦如柴的手指轻抚着水面，声音低哑哀愁:“这一生就算了，记住了忆寒下辈子别再把自己活的这么惨了。”随着一声巨大的落水声，水池旁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