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考虑一下我?”
尤利安的指尖敲出一道暗金色的音符,在美妙的声响过后,埃尔文听见自己的身后响起了羽翼拍击的声音,像是有千万只鸟雀成群飞过。这种声刺激着他的鼓膜,让他不禁想象出那些尖嘴和有力的翅膀向他袭来,如刀般割破他的喉咙。
“由我取代的话,绝对比你们要祭祀的什么海神好,一下是本人的几项优点——”
“我不会随便放弃他们,也不会驱使他们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更不会要求他们崇拜我。”
埃尔文被幻觉吓到,并没有听见尤利安在说什么,后退两步,松开了抓着他领子的手。
“这样才对。”尤利安正了正自己的礼帽。
“不要总是这么粗鲁,我们明明可以好好谈事情的。”他抚平自己衣领上的褶皱,笑着对埃尔文说。
埃尔文没有再注意他,而是惊骇地转头看向了群鸟飞出的地方。他看见那幅被撕碎的画散作漫天飞舞的纸屑,纸屑又变成一只只白色的乌鸦。
那些鸟类从他的身侧飞过,翅膀扑打出来的劲风吹在他的身上,它们又一头扎下海水,落在海底处如同一根根石柱般林立着的人的肩上,用漆黑的眼睛与那些紧闭的眼珠对视。
在鸦群出现的那一刻,埃尔文就感知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注意到了他们,并向他投下了一瞥,随后,又移开了视线。
过了片刻,那些白色的鸟类也消失不见,一切似乎恢复的原样。
但在场的、清醒的三个人都清楚,已经发生了无形的变化。
原本控制着海底下人们的精神的力量已经断裂,但他们并没有得到解脱,而是像人偶一样、被尤利安系上新的丝线。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在长久的沉默过后,埃尔文终于开口了。
“控制精神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好像又学到了什么……”尤利安正在一旁喃喃自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听到他说的话,突然抬起头来,“什么?”
“……没什么。”虽然尤利安说话的声音很小,但站在他旁边的埃尔文无疑是听清楚了。他有些后悔,自己就不该让这两个人牵涉进来。他们所带来的变数太大,反而造成了更大的危险。
埃尔文感到棘手。
“没什么事就好。”尤利安的手指间出现了一段虚幻的乐谱,他正在拨弄着那些造型诡异的音符,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似乎是特意说给埃尔文听的,“能够一下子控制这么多人,感觉自己确实有进步啊……”
“对了,是不是到时间了?我们该休息了吧?”尤利安毫不在意埃尔文看疯子一般的警惕目光,友好建议道,“问题不是得到了完美的解决吗?”
埃尔文无话可说。
在尤利安的这种诡异的思维下,他清楚自己说什么都起不了作用。
询问过埃尔文,得知这里除了环境诡异以外很安全后,尤利安决定了,他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整。
季行也从墙壁上的刻痕边离开,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不过时间还很充裕,现在还不急。
“你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借用你的导师的形象?”他很是不解。
总不会是为了甩锅吧?
他曾亲眼见过过后来者模仿犯罪,结果被所模仿的“前辈”抓住报复。
当然,不是在他这个世界看到的,而是在梦境中经历过的。
总感觉尤利安迟早有一天会被算账。
“多好玩啊。”尤利安不以为意。
季行看着尤利安没心没肺的样子,咽下了准备说出口的提醒。他就坐等尤利安哪天翻车被那只白鸦暴打。
在有海水流动的石窟里休息绝不可能舒服,不过法术可以解决世界上的绝大部分问题。
季行直接打开传送门,把家里的一张沙发拉了过来。虽然埃尔文婉拒了他,但季行还是赠送了他一张毯子,让他将毯子铺在地方,在距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坐下。
“季行,看这里!”尤利安变出了一个银亮的圆球,看起来和天上挂着的月亮没什么区别。
季行好奇地戳了两下,居然是软的,充满弹性。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最近的幻术欺诈性更强了?”见季行没有第一时间怀疑他手中圆球是否真实存在,尤利安有些开心。
如果现在是奶牛猫的形态,他一定会直接跑到季行的身边蹭起来。
……
“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作为一个又洁癖又厌恶人类体温的血族,让他长期待在这样的环境中实在是种折磨。
这里的人类气息混杂,他在将自己的全身都用屏障与外界隔绝开之后才能忍耐着进来。
昏暗的环境中,狂乱闪动着的绚烂七彩灯光下,人影交错,肢体随着快节奏的乐曲扭动。而安琦混迹其中,脸上是与其他人如出一辙的沉醉色彩。
过于密集的人类也确实在激发着他原始的嗜血本性,不过却并非对鲜血的渴望,而是将不重要的人一个个拎出来,警告他们不要妨碍到他的工作。
临走时,季行和尤利安曾经拜托诺拉帮忙盯紧安琦,并且赠送了一袋子魔眼,让他将这些东西放在安琦身边,记录他的行为。
作为合格的工具人,操纵魔眼自然还是奥斯汀的工作。
因此,他不得不混进夜场,盯紧安琦的一举一动。
无论是在人类的幻想作品还是在现实中,不少血族都对这类场所有着别样的偏好,奥斯汀也能够理解他们,毕竟这里对于喜欢的人来说,确实可以称得上有趣。
但如果有选择,他宁可选择夜间的医院停尸房,也不会在这里过夜。
“他本身没什么特别的。”诺拉这样回答,兴致也不怎么高昂。
在她的力量作用下,周围的人群会自发地忽略这一小块空间,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诺拉的形象本来就过于年轻,即使实际年龄比这里的人加起来都大,被人看见了也会以为是混进来的未成年,要处理后续实在太过麻烦,所以她干脆就让其他人都绕道而行,不要打扰到他们。
奥斯汀虽然郁闷,却并没有片刻松懈,因此,他也注意到了安琦突然剧变的神情,操纵着魔眼隐蔽地靠近他,并向季行发去了消息。
同时,魔眼所监视、监听到的消息也同步传到了季行的手中。
正闲得无聊、陪猫版尤利安玩球的季行收到消息,急切地打开了投影。
——当然,这也是避开埃尔文的。
尤利安早在变猫之前,就在他们周围设下了幻境,无论谁来,能看到的都是他们两人冥想回复精力的场景。即使用手触碰,也能够有实感。
可惜虽然各方面都考虑得齐全,尤利安的幻术到底能不能骗过人,还照样是一个问题。
但他们其实也不需要完全骗过埃尔文。
如果埃尔文没问题,对于救下他的、新认识的陌生人,他不该有太强的好奇心,不该冒犯到他们也要一探究竟。
如果埃尔文有问题,他也不会做出这么引人怀疑的反应。即使他看破了尤利安的幻术,也不会表现出来。
魔眼还是季行两人之前在家里制造的那一批,对于系统来说隐蔽性一般,不过有奥斯汀操控,足以在系统反向追溯到探查的源头之前破坏它们。
尤利安也用爪子按住之前被抛来抛去的月亮球,用尾巴环抱住身体,靠在季行旁边,抬头看向魔眼画面的投影。
「你在干什么?!」
系统的声音头一次出现了可以称得上情绪的起伏,原本温柔和缓的声音变得机械而古怪,像是一台即将要吞噬掉他的绞肉机。
“我……”
安琦做出决定、发誓自己不再攻略季行而是要让他受到惩罚时有多么坚定,此刻就有多么心虚。
在和那位打扮得像古代贵族,也自称是一位伯爵的怨灵交易之后,他确实又后悔过。但这种后悔并非是对自己可能造成一个人的“永远失踪”的悔过,而是害怕起系统的责罚。
至于怀疑怨灵是否别有用心、是否会对他不利,安琦后来也想过,但他认定系统会帮助他对抗怨灵。毕竟自己是系统经过挑选,亲自拉到这个世界的灵魂,系统还要让他做攻略任务。
也正像他预料的一样,系统一过来,那只怨灵就在痛苦的尖啸中化作飞灰。尽管怨灵的尖啸令他有些不适,但这都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
「我不是说过,让你攻略季行吗?」
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顿,就像是在安琦的耳边磨刀。
“我说,”安琦深吸一口气,他突然又找回了一些勇气。工具永远只是工具,他很反感这种指使他的语气。
甩脱季行之后,这两日纸醉金迷的享受生活让他有些飘飘然,由怨灵友情提供、作为他们交易附赠品的钱财足以让他在任何地方都被人追捧。安琦本就痴迷于钱财,甚至为此答应了系统的条件,发现自己离开系统居然能得到更好的享受,也对系统升起了厌恶。
他自以为看透了系统背后的阴谋,就有了叫板的权力:“你,或者你们,对那个所谓的主角季行的恶意都快溢出来了吧?”
“既然如此,你想毁了他,而我直接找方法杀了他,又有什么好被指责的呢?”
「你?杀了他?!」
古怪的机械声开始错乱,像是遏制不住怒火,又像是控制不住笑意。
「我现在确实寻找不到他了,你确定,这是你干的?」
安琦刚想要挑衅着说一个“是”字,张开嘴,面容却永远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系统将他的灵魂从躯体中抽离,搅碎了吞吃下去,这也是季行头一次看见它的实体,就像一团淡红色的史莱姆,将破碎的灵魂包裹进去,随后又很快地隐于虚空,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再能被观测到。
半秒后,躯体倒在地面上的沉闷声音响起,安琦眼神空洞的躺在了地面上。
诺拉与奥斯汀带走魔眼,立刻撤离。
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发现了安琦。
因为光线昏暗,他是踩上了安琦的手臂才发现的,脚下不寻常的触感让他向下看去,之后,尖叫声如前后拍击的浪潮,被不同人传递,响彻整间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