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日神岛两日游（9）

“狡猾，但又愚蠢的家伙。”

恶魔的声音里听不出来一丝怒意，反倒像是在夸奖勤奋上进的好学生，充满了鼓励的意味。他已经彻底恢复了原型，纤长有力的心型尾巴划过一个圆形的弧度，在身后愉快地轻轻摆动着。

季行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很好，差不多是近几日的峰值，甚至比刚取得蔷薇古堡的控制权时还要更好。

毫无疑问，尤利安在控制古堡之后就立刻解除了自己身上的变形术，从人类变回了他的本体。季行等人身上的诅咒也是在同时被解除的。

尤利安挥动指挥棒，无形的力量将埃尔文从地上拽了起来，悬挂在半空中，直至他双眼的位置与尤利安的双瞳平齐。

埃尔文的嘴部不受自己控制地张开，含在舌下的蓝紫色鳞片掉在了地上，使得尤利安嫌恶地后退了几步。

“即使是到了现在，也不放弃向所谓‘神明’献祭的计划吗？”

季行从身边牵引动一点银白的亮点，驱使它如流星般向地上的蓝紫鳞片奔去，将其击碎，变作一堆灰黑色的余烬。

不用多回想，季行也知道这枚鳞片是做什么用的。作为海神“泰拉”的信物和神迹显现的媒介，配合特定的祈祷，能够将人转化为神使。但使用者在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要付出代价，将自己全部奉献给海神。

在梦境里，“他”就曾吃过亏。

原本孱弱的普通人昨天才刚被他救活，今天就敢含着鳞片颂念祈祷词，随后变作狰狞的怪物，嘶吼着要将他这个“亵渎神明者”抓上审判台。

无论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里，他从未理解过这些向神拜伏的人们的想法。

见埃尔文的眼中毫无惧色，也没有计划功亏一篑的怨恨，季行很好奇，他到底还有什么底气。

下一刻，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那滴晶蓝色液体扩散之后，海水里被绑缚住的人们开始挣扎了起来，身上出现了与日神岛居民、与他梦境中的神殿守卫相似的变异。他们或者它们向上游去，浮出水面，张开布满獠牙的口腔、挥舞着刀一样尖利的爪子向他和尤利安袭来。

埃尔文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季行没有任何动作。

尤利安在第一只怪物的利爪即将撕裂季行的喉咙之前，轻轻击掌，这一切就都如晨雾般消散了。没有变异的人群，没有躁动的海水，季行依旧安稳地站在岸边。

“看起来，我这回还是只骗过了一个。”

尤利安用有些遗憾的表情看着季行，季行也向他示意，不是他没有尽力配合，而是实在没办法自己骗过自己。

这样，尤利安口中所指的那一个究竟是谁，就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埃尔文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甚至可能是从头到尾都在被这两个人耍。

“为什么……你们什么时候……”

他不甘地问道，布满血丝的双眼凸起，死死地盯着他们。

尤利安作出思考的样子，随后，用极为友善的语气给出了让人血压上升的回答：

“你猜吧。”

埃尔文大概是被气疯了，奋力向尤利安的方向挣扎，看样子可能是想上手打人，不过他显然不可能挣脱束缚。

季行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不能什么也不说，这样太残忍了。于是，思考片刻后，他回答了埃尔文的两个问题：

“也许是因为你身上的气息太过混杂？从刚见到你的那时开始，我就觉得你很可疑了——”

“这位日神岛的最高负责人？妄图想要重启祭祀的先生？”

其实他和尤利安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埃尔文出现的时机太巧妙，演技又不怎么过关，伪装出来的表现总是给人一种违和感。

虽然并没有什么实在的证据能够证明埃尔文确实有问题，不过随便试探几次也没什么。

不知道尤利安又悄悄跟他说了什么，埃尔文再次狂躁起来：

“不是我！是他们同意的！他们已经同意了，不是我自作主张！”

“如果我有罪，那他们也有罪！所有人都有！他们应当和我共同分担罪责！”

季行揉了揉耳朵，感觉自己被这声音震得有些烦躁。

“怎么回事？”

考虑到当事人的心理健康和精神压力，他没有直接禁言，而是拉着尤利安暂时远离了他，直接问尤利安到底是什么情况。

“总之呢，就是本该负责日神岛的国家发现日神岛上有空间通道，就想打开通道。埃尔文则是被派到日神岛的最高负责人，负责完成这项任务。我们的突然闯入让他预感到失控的可能，于是伪装成受害者，试图骗过我们。”尤利安解释道，“就是这么无聊的一件事情。”

季行点头，这些都是他已经知道的事情，他更好奇尤利安刚才说了什么，怎么就突然刺激到了他。

“我刚才……刚才我只是扯了一通涉及信仰啊、罪与罚啊、死后该上天堂还是会下地狱的事情，”尤利安耸肩，表示他自己也很无奈，“之后你就看见了，他被刺激到了，现在正在为自己进行辩护。”

“不过这倒是一件好事，至少让我们知道，这确实不只是他自己的行为，再往上还有人支持，不是吗？”

“确实。”无需迟疑，季行已经写好了两份文件，分别通过魔法手段和科技手段发往了国内的异管局总部。作为在国内排名前三的神秘侧人才，季行相信，自己发过去的信息肯定很快就会被搬上会议桌讨论。

再往后该如何处理、如何解决，除非他也被征召过去，否则跟他的关系也不太大了。

“所以，在他死后，灵魂真的会去天堂或者地狱吗？”季行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

“怎么可能？”尤利安用一种“你人傻了吧”的眼神看着他，目光中充满对季行是否还是本人的怀疑。

“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忘记，”尤利安在空气中画出闪着淡金色光芒的痕迹，“灵魂，是由‘存在’与‘能量’两者组成。存在是你之所以会是你自己的体现，而能量则是用于保护存在的。”

“同时，灵魂也可以和精神画上约等号，存在则与精神力的强度挂钩。”

“在死后，大部分人因为精神力太过微弱，很快，他们的存在就被抹消，能量则逸散走，但大部分情况下，逸散的能量仍然会在本世界内。”

“我听说过，有一些灵魂确实会去往地狱或天堂？”见尤利安想要停下来，没有继续，没有说到季行真正感兴趣的地方，他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也对，”尤利安似乎没有想到季行会知道，但也没有表现得很为难，“我们所在的地狱位面确实会吸引灵魂，壮大自身，不过它吸引来的只是被剥离的能量。”

“至于另一些人，总之，他们本来就是要去地狱的。”尤利安没有再细讲，“你以后会知道的，反正和所谓的罪行没有太大关系。”

“不过每一层地狱的生活环境确实不太一样，大家都会找自己喜欢的地方居住。”尤利安的身上突然冒出了那种人们会经常在售楼处的销售员身上看到的热情。

季行也确实怀疑，尤利安也曾在他漫长复杂的打工经历中担任过这个岗位。

“其他层没什么有意思的，如果你将来要和我一起在地狱定居，”尤利安的心型尾巴晃动着，蹭过了季行的腿侧，“我要向你推荐第七狱！”

“城市基础设施完善，交通便利，教育水平高、普及广泛，人口素质高，自然环境也相对较好点……”尤利安说了一大串听起来像是刚从地理课上听来的区位优势，让季行怀疑他是不是还客串过高中教师。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就定居在那里，”他期待地看向季行，握住了他的手，就好像他们下一秒就可以搬过去一样，“虽然离潘地曼尼南有亿点远，但也算得上是个风景优美、经济发达的旅游胜地。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可以便宜点把我的房子租给你。”

相比于人类来说，恶魔的体温偏高，季行感觉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有点烫手，实际上这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个烫手山芋。

他完全不理解，自己只是没来得及说话，怎么就突然背负上了沉重的异世界租房负担。

“谢谢你的好意……真的，我是说我完全理解……”季行握着尤利安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我明白了。”尤利安回答，他依旧挂着那副非常恶魔的笑容，但季行感觉，他的情绪有些回落，变回了平常那种旁观着、随便找找乐子，或者称不上是在找乐子，只是在找麻烦的态度。

看起来，尤利安似乎笃信自己将来会被他拐到地狱里，甚至还计划起了以后。

好像听起来怪怪的。

不过这不重要，季行将奇怪感甩出脑内，他在考虑着该如何安慰尤利安——在不会轻易同意把自己买给地狱的情况下。

“你现在没有这种打算，”尤利安盯着他，“以后说不定也会有。”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记住一件事。”他用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说。

“不要去第六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