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萧可回神看人,拦在身前的男人嗤笑道:“不认识了?”呆愣在后的人没有答语,仿若整个城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榭姑娘,你没心的吗?”沉默几秒的人生起一簇无名火,烧得心绞疼,不由得声音大了点,随之伴随的还有回身的动作。
榭可一直想的来人是他,而此刻,记忆里的人影与之重合,却又不想是他,不想他满手是血的揶揄开口,不想他微蹙眉眼的说她没有心,所以在他再次开口的时候,提前出了声,“谢谢。”
刚想一走了之的人顿了脚步,低头的一瞬间刚好能看到她垂下的眼角,就好像他再不说点原谅她的话,面前的人就要哭出来。
“还还算你有良心,”陈仟行故作不在意,却又在少女抬眸的那秒,弯腰出声:“本将军,原谅你了。”
“真不和我说说他为什么要杀你?”陈仟行哄好了人,侧头提起,看到身边的人失神的模样,闭了嘴,随意扯破衣角包扎伤口,淡然自若的样子看得萧可秀眉轻拧,得此平安,倒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勾着衣角有意带着他去了街边的医馆。
两人这么一折腾,去了大半日,才一前一后的去了宣南城门的一处空地,此地离街中很远,不会扰了他人,也不会惹人围观,正巧城楼上有大量士卒防守,更不会出现日升时,有贼人袭来。
空地上只此一匹,正当萧可想莫不是两人一骑,疑虑初生时,负手前行的人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跟上,又缓声叮嘱:“不要站在马的后方和侧后方,以防被踢,任何时候都不要从马背上跳下,上马时脚尖内蹬,下马时先左脚脚尖内蹬,然后松开右脚,然后下马,”还想继续叮嘱的人侧身低语,“我脸上有东西?还是榭姑娘对陈某心生”
“陈仟行!”萧可一惊,赶忙截住他还想说出口的话,看着收了笑意,长话短说的人,又偷偷红了耳朵。
“来,”陈仟行站在白马旁,伸手轻抚着发亮的毛发,好一会儿,轻轻发力辅她上去,待人坐稳,才道:“上下马脚尖内蹬很重要,一旦马受惊或拒乘而跑开,人至多摔一跤,如果全脚套在内,就会被拖拽在地,这是非常危险的,所以,你得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去护住你想护的人。”
话落的那刻,萧可心生沉闷,无缘无故的,说不出缘由,就像雨落房檐,淋湿遍地,无从谈起。
“陈仟行。”萧可提眼唤道,话出口的瞬间,只觉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气落了去,纠不住原因,半张脸被覆住的男人执绳慢行,声音听不出太大的情绪,果断的应下,候她开口。
“我父亲是衙门的衙役,听人说起,我们国家曾出使一名使者来访北漠,在归途的前晚,灭口于官驿,确有此事?”
“确有此事。”陈仟行并没犹豫,很快回答。
“停一下,我今天不想学了。”从未有人这样直白的和她提起这段往事,她亦是不能多留于北漠,外祖父泉下若知,她心里多的牵绊,源自北漠,该当如何,她又如何去叛于王兄和母妃。
“不想学?”没等她点头,勾着缰绳的人,已经探身上马,只不过始终和她隔着距离,就连突然跑起来的惯性,两人也未碰到半分。
一切,恰到好处。
“替姑娘牵了那么久的马,说不学就不学了,好歹想想再说,再不济,让我歇会儿。”
偏过头触到起了薄汗的额头,萧可刚起的烦躁消了去,鬼使神差的让她没开口拒绝。
夕阳落下帷幕,换守的士卒已经换了两次,身后驭马而行的人才道:“刚才所问,确有此事,只不过,那人早在入宫前便死了,绝无北漠因战事而斩杀来者,姑娘可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们断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做着对自己有害的事情。”
早在萧可说故事时,他便猜到,她大致的身份,只是不知为何,就想逗着她玩,一为解闷,二为探明她此行所为何事,怎得如此多人前来灭口。
前段时间他站于厢房外,本想直接问清她是何身份,一去倒让他遇到月下前来灭口的一伙人,幸而及时,没惊扰其他人,只是自己受了点伤,现如今,又来一个,到底是何人所派,能让护守城门的士卒都没拦到,又是什么时候入内的,他一概不知。
“那我怎知将军所说是真是假。”萧可低喃出声,心里竟信了大半,等时局稳定,她定将此事交由舅舅查验,虽是过去那般久,若想查,也是有蛛丝马迹的。
“好好好,不信,那便不信吧。”陈仟行没有立刻开口,待马匹跑了几里地,才悠悠开口。
约莫五日,两人都在此处汇合,一来二去,也多了话,只不过陈仟行心中的疑虑还是没能证实,又是一日赶集,往南城门去的陈仟行被丁敖拦下,“将军,巡防士兵抓到两名可疑的人,现下正在府衙羁押。”
陈仟行点头,目光落到南城门,嘴唇微动,“让人去通知榭姑娘,今日有事,不便赴约。”
随行的士卒出声应下,很快就去了。
幽暗的地牢里,灯火尽灭,只靠着破旧的入土围栏投下光亮,台阶被水打湿,行至何处,水便带至何处,整个牢狱孤寂阴冷,许是宣城很少有人犯事,各个牢房空无一人,尽头的里间传来禁卒低声惊呼,待两人缓步过去,几名禁卒才收了声,慌忙行礼唤道:“殿下,丁副将。”
得陈仟行招手,几人赶忙离开,自边族入侵,知府便携家眷逃离,留下一城妇孺百姓,幸得王师救下,几人本想着偷学看看王师如何审查,不到两分钟就让几人呕吐不止。
“将军,丁副将,这两人嘴很严,标下无能,实在撬不开。”三名士兵停下动作,低头回话。
“下去吧。”丁敖巡视四处,又看了几眼已经奄奄一息的两人,对着三人吩咐道。
“是。”三人应下,各自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很快离开。
被悬挂在空中的两人分明听到有人进来,并不知其人出去,人在不稳安危时恰恰最为薄弱,阴暗潮湿的环境让人喘不过气,接连被蒙住双眼,封住鼻腔,用剃刀剜肉片之,提盐水浸泡,使之生不如死,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了,哀嚎着:“我知道有人,说话,说话!”
许久,墙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有声音传来,“说说看,受何人所托,又是灭何人的口,说得好,本将军就放了你们。”
两人如何不知,刚才禁卒所唤,现在说话的人是北漠的世子,“无人所派,也不懂将军所说何意。”
“是吗?好好想想,本将军可与你们二人的其中一位交过手了,”陈仟行两只手撑在桌上,后背微微往后仰,嗓音带笑,好像说得很是平常,“本将军今天心情好,多送你们几个字,南萧小姐,南萧公主。”
“你你如何知道,”闻听此话,两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却又在下一秒,笑出声来,“咱俩也算不负大人所托,北漠世子是吧,回去转告她,在南萧,这般女子,弃国投敌、挑起事端,是要处以绞刑的,身份尊贵又如何,想要她命的,是南萧数万人。”
语毕,两人齐齐咬破藏在嘴里的毒丸。
“将军,这”丁敖晚上一步,等他发现的时候,两人已经没了生息。
“无妨,叫人进来,拖出去喂狗。”陈仟行漠然提眼,他们将话说得如此明白,也快了,这场战,不得不打,南萧与北漠终将对立,无可避免。
河岸在北,萧可沿道而行,不出多时,便看到候在林外的数人,见来人,刻意隐藏身份的侍卫纷纷跪下,“公主。”
“把你们知道都说出来,若是不从,本公主今夜就是死也不同你们回去。”萧可找了块石头,坐下后,轻飘飘的开口。
众侍卫见瞒不过,为首的只得将密柬拿出,“这是娘娘的密柬,公主一看便知,”信张已然泛黄,就连上面的字也有些不清晰,带头的将信递上,见萧可落眼信上,又道:“娘娘让尔等将公主带出,等过了风头,公主便是南萧的长公主,两位殿下一人执政,一人带兵,南萧才能风调雨顺,百姓和睦。”
萧可沉默不语,将他的话听完,委实气愤,厉声道:“混账,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们也配说出口?”话音落下,众侍卫沉闷不语,不难看出,常远军的军风确难安好。
萧可独自一人往回走的时候,单薄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原来原来舅舅和母妃早有谋反之意,那时,常年在外拼死护国的舅舅爱上了赌坊,又习上了酗酒,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假象,手握兵马,让帝王放心警惕的一手好棋,果然,舅舅和母妃念的皆是两位兄长的前程。
而这个前程,便是注定的宫变。
“不冷?”耳边传来男子低喃温顿的声音,不由她抬眼,肩上已触到衣物在上,薄凉的身体有了些暖意,“出了什么事,脸色怎么差。”陈仟行探身低语,也只一会儿,便将人带至河边。
沿河街道站满了观赏湖灯的百姓,萧可以往都在皇城,不得出宫见着这等盛景,今得一见,紧皱眉眼轻轻展开,满眼都是五彩斑斓的湖灯,热闹从脚底蔓延,她知道,身边的人早已是她所属的悸动。
他是陈仟行,是南熹的师父,她自知,出了这座城,便无缘“再见”
看完湖灯,两人沿道吃遍了小摊的吃食,最后,陈仟行带着她出城消食,一匹马,两个人,只不过,还是他在前牵着缰绳,她坐于马上,一路无言。
往回走的时候,陈仟行听到少女低缓的声音,她说:“陈仟行,南熹何时能见到?”
陈仟行牵着马匹,走在月下,忽然,轻笑出声:“本将军只说考虑,可没同意。”
不知怎么,身后的人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如犯愁嘀咕一样,和他说起她想告知南熹的事情,听到最后,陈仟行再也没忍住,转身回头,刚好对上她微红的双眼,少女的心动蔓延开来,直入心底,却留下胸腔烦闷的少年,无法诉说。
日幕降临,身后容纳上千人的城里,还闹着,笑着,正如陈仟行目送她离开,少女还如来时,鲜少与他说话,这次离开也没留下与他有关的字句,潇潇洒洒同侍卫离开。
陈仟行将人送走,一刻不停的往防地去,这里离防地近,不误事。
“快,着笔墨来,本将军要给王兄写信。”
山落两地,将两城隔开,只因此地与淮都比起来,离郇城更近,故而淮都来的信,稍稍晚了一步,在看过宣城信笺的陈瑾之,同常深吩咐,让他送淮都的世家公子回都,随后默不作声的驱马而行,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驻地而歇的士卒很快追随在后,只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皆被丢下。
而他不知,远在淮都的君王此次传信仅此一句,“萧南熹,本君很喜欢,劳烦王兄让给我。”
常深点头应下,全是知道,他为了小将军,不顾束缚,也要迎难而上。